卷七 民政門

作者:張光祖
張忠定公知益州時,有僧行止不明,有司執(zhí)以白公,公判其牒曰:“勘殺人賊?!奔榷竼?,果一民也,與僧同行,道中殺僧,取其祠部戒牒三衣,自披剃為僧。僚屬問公何以知之,公曰:“吾見其額上猶有系巾痕也?!睆堉叶ü谑瘢鲙浺钊账唾\三十余人請公治之,公悉給憑遣之,令各著業(yè)去。帥怒曰:“何給憑縱賊?”公曰:“昨日李順脅民為賊,今日仆與足下化賊為民,用固邦本?!睆堉叶ü珨嗍?,有情輕法重、情重法輕者,必為判語,讀以示之。蜀人鏤板,謂之戒民集,大抵以敦風俗、篤孝義為本也。
歐陽公曄為鄂州崇陽,素號難治。公治之,至則決滯獄百余事。桂陽民有爭舟相毆至死者,獄久不決。公自臨其獄,出囚坐庭中,去其桎梏,與飲食之。食訖,悉勞而還于獄,獨留一人于庭,留者色動惶顧。公曰:“殺人者汝也?!鼻舨恢匀唬唬骸拔嵋暿痴呓砸杂沂殖重?,而汝獨以左。今死者傷右肋,此汝殺之明也。”囚即涕泣曰:“我殺也,不敢以累他人?!?br>燕公肅判刑部,故事,州郡之獄有疑及情可憫者,雖許上請,而法寺多舉駁,則官吏當不應奏之,罪故皆移情就法,不以上請。公奏:天圣三年天下斷大辟二千四百三十六,豈無法疑、情可憫者,而州郡無所奏讞,蓋畏罪也,請自今奏而不應奏者,不科以罪。自是奏讞者歲不減千人,皆情可憫、法疑者,無不貸免。自天圣四年距今蓋五十年,貸免萬人。古所所謂仁人之言,肅有之矣。
薛簡肅公奎為蜀,以惠愛得名。民有老嫗告其子不孝者,子訴貧不能養(yǎng)。公取棒錢與之曰:“用此為生以養(yǎng)。”母子遂相慈孝。吳正肅公奎知蔡州,蔡故多盜,公簡其法,民便安之,盜賊為息。京師有告妖賊聚確山者,上遣中貴人馳至蔡,以名捕者十人。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,公曰:“使者欲藉兵立威,欲得妖人以還報也?!笔拐咴唬骸坝醚藸枴!惫唬骸拔嵩诖穗m不敏,然聚千人于境內,安得不知。使信有之,今以兵往,是趣其為亂也。此不過鄉(xiāng)人相聚為佛事,以利錢財爾,一弓手召之可致也?!蹦损^使者,日與之飲酒,而密遣人召十人者皆至,送京師,告者果伏辜。
趙清獻公知越州,兩浙旱蝗,米價踴貴,餓死者十五六。諸州皆榜衢路,禁增米價。公獨令有米者任增價糶之,于是諸州米商輻輳詣越,米價更賤,民無饑死者。
富鄭公自鄆州移青,會河朔大水,民流京東,擇所部豐稔者三州,勸民出粟,得十五萬斛,益以官廩,隨所在貯之,得公私廬舍十余萬間,散處其人,以便薪水,凡活五十余萬人,募而為兵者又萬余人。上聞之,遣使勞公,即拜禮部侍郎。公曰:“救災,守臣職也。”辭不受。然自公立法,簡便周至,天下傳以為法,至于今,不知所活者幾千萬人矣。
杜正獻公聽訟明敏,而審核愈精,故屢決疑獄,人以為神。其簿書出納,推析毫發(fā),使吏不得為奸。及其臨民,則政簡而易行。始居平遙,嘗以吏事適他州,而縣民爭訟者皆不肯決,以待公歸。安撫使察其治行,以公權知鳳陽府,二邦之民爭于界上,一曰:“此我公也,汝奪之?”一曰:“今我公也,汝何有焉?”范忠宣公知齊,獄多屠販盜竊,遂盡呼出,立于庭下,戒飭之曰:“爾輩為惡不悛,在位者不欲釋汝,懼為良民害,復紊官司。汝等若能悔過自新,我欲釋妝?!苯赃殿^曰:“敢不佩眼教令?!彼灬屩瑲g呼而出,轉相告語。是歲犯者減舊歲之半。
沈內翰文通治杭州,人有貧不能葬,及女子孤無以嫁者,公以錢周濟數(shù)百人。倡優(yōu)養(yǎng)良家女為己子者,奪歸其父母。
陳古靈知建州浦城縣,日有人失物,捕得莫知的為盜者。古靈乃紿之曰:“某廟有一鐘能辨盜。”使人迎至后闔祠之,引群囚立鐘前,言不為盜者摸之則無聲,為盜者摸之則有聲。古靈自率同職禱鐘甚肅,祭訖,以帷帷之,乃陰使人以墨涂。良久,引囚逐一入帷,以手摸之,既出,乃驗其手,皆有墨,惟有一囚無墨,訊之,遂承為盜,蓋恐鐘有聲,不敢摸也。
呂許公行狀:河北自五代末即民博,公嘆曰:“王道本于農,此何名哉!”因表除之。朝廷推其法他路,自是農器無征。
呂申公知河陽時,役法已定類,多張?zhí)摂?shù),以取羨余,蓋所統(tǒng)五縣,歲取于民者,有募監(jiān)倉庫人等錢三千九百二十七緡,而官未嘗募人,實以軍吏代役。又有追償舊牙校重役錢五千五百緡,然至是所償已盡,而取于民,遂為定數(shù),歲輸之無已。時公為括其數(shù),以告于朝,請一切蠲之,以寬下戶之輸錢者。詔付司農,竟不行。
包孝肅公知天長縣,有訴盜割牛舌者,公使歸屠其牛鬻之。既而有告私殺牛者,公曰:“何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!”盜者驚伏。
靳提舉宗說監(jiān)滄州鹽山縣務,日嘗攝縣事,有系囚坐殺人,法當死。宗說疑之,會犯者言其母年九十,病且甚,愿得一別母而死。宗說側然,釋囚縛,令人與俱至家。既而更獲所殺人者。
韓億知洋州日,有大狡李甲,以財豪于鄉(xiāng)里,誣其兄之子為他姓,賂里嫗之貌類者使認之為己子,又醉其嫂而嫁之,盡奪其奩橐之畜。嫂、侄訴于州及提轉,甲賂獄吏,嫂、侄皆笞掠,反自誣伏,受杖而去,積十余年。洎公至,又出訴。公察其冤,因取前后案牘視之,皆未嘗引乳醫(yī)為證。一日,盡召其黨立庭下,出乳醫(yī)示之,眾皆服罪,子母復歸如初。
孫公莘老知福州時,民有欠市易錢者,系獄甚眾。適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,請于公,公徐曰:“汝輩所以施錢,何也?”眾曰:“愿得福耳?!惫唬骸胺鸬钗瓷鯄模譄o露坐者。孰若以其錢為獄囚償官,遂使數(shù)百人釋枷鎖之苦,其得福,豈不多乎?”富人不得已,諾之,即日輸官,囹圄遂空。
周公敦頤在合州,郡民心悅誠服,事不經(jīng)先生手,吏不敢決,在下之人亦不從。趙清獻公為使者,或譖之,清獻惑,臨之甚厲,比去,猶不釋,而先生處之超然也。
康節(jié)先生閑居林下,時朝廷初行新法,所遣使者皆新進少年,遇事生風,天下騷然,州縣始不可為矣。公門生故舊仕宦四方者,皆欲投劾而歸,以書問康節(jié)??倒?jié)答曰:“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。新法固嚴,能寬一分,則民受一分之賜矣。投劾而去,何益?”
孫公伯純知海州日,朝廷調發(fā)軍器,有弩椿箭竿。之類,海州素無此物,民甚苦之,請以鰾膠充折。孫謂之曰:“弩椿箭竿,共知非海州所產(chǎn),蓋一時所須耳。若以土產(chǎn)物代之,恐汝歲歲被科無已也?!?br>虞公允文在浙,先是,浙民歲輸身丁錢絹,細民生子即棄之,稍長即殺之。公聞之側然,訪知江渚有荻場,其利甚溥,而為勢家及浮屠所私,公令有司籍其數(shù)以聞,請以代輸民之身丁錢絹,以緡計者至一十三萬七千有奇,以匹計者一十六萬三千有奇。免符下日,諸州之民歡呼鼓舞,始知有父子生聚之樂。谷志古《清修集》云:當官處事,務合人情。忠恕違道不遠,未有舍此二字而能有濟者。前輩當官處事,常思有恩以及人,而以方便為上。如差科之行,既不能免,即就其間求所以便民省力者,不使騷擾重為民害,其益多矣。
高公防初為澶州防御使。張從思判官有軍校段洪進,盜官木造什物,從恩怒,欲殺之,洪進紿云:“防使為之。”從恩問防,防即誣伏,洪進免死,乃以錢十千、馬一匹遺防而遣之。防別去,終不自明,既又以騎追復之。歲余,從恩親信言防自誣以活人命,從恩驚嘆,益加增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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