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十三 附案
作者：黃宗羲尚寶司丞應(yīng)天彝先生典
應(yīng)典字天彝，號石門，永康人。正德甲戌進士。由職方司主事，仕至尚寶司丞。初謁章懋於蘭江，奮然有擔負斯道之志。后介黃崇明見王守仁於稽山，授以致良知之學。歸而講學五峰書院。典之論學曰：“圣賢之學，在反求諸己，而無自欺。人心本體，至虛至明，纖毫私意容受不得，如鼻之於臭，纔觸便覺，纔覺便速除去，更無一毫容忍。古之圣賢，當生而死，當富貴而寧貧賤，以至處內(nèi)外、遠近、常變、得失、毀譽之間，不肯稍有所徇者，以能自見其心之本體，而勿以自欺而已。人心無聲無臭，渾然天理，不能不為物欲所蔽，而本體之明，終不可泯。一念覺，若鬼神之尸其兆，上帝之宰其衷，此即是不可欺之本心，充而達之，即是盡心。孟子曰：‘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，而仁不可勝用也；人能充無穿窬之心，而義不可勝用也?！淦洳黄壑?，至於纖悉隱微，無所不盡，事之巨細大小，俱以一心處之，而本然之體，原是不動。此圣賢學問，緊關(guān)切要處。學者知此，工夫方有落。若徒務(wù)外，近名竊取，口耳聞見之似，以夸於人，又或知有身心之學，模擬想像，不實踐下手，自欺之罪，終恐不免。”此其論學之大概也。典為人誠愨和粹，孝友兼篤，謹言慎行，廉隅修游。黃崇明稱其“篤實謙虛，刻苦好學，浙中罕儷”云。（附案）
周瑩字德純，號寶峰，永康人。嘗學於應(yīng)元忠，往見陽明子。陽明子曰：“子從應(yīng)子之所來乎？”曰：“然?！痹唬骸皯?yīng)子云何？”曰：“應(yīng)子曰：‘希圣希賢，毋溺流俗?！以唬骸崧勚T陽明子云。’瑩是以不遠千里而來謁。”曰：“子之來，猶有未信乎？”曰：“信。”曰：“信而又來，何也？”曰：“未得其方?！标柮髯釉唬骸白蛹鹊闷浞揭??！睂υ唬骸艾撐┎坏闷浞?，是以來見，愿卒賜之教?！标柮髯釉唬骸白蛹鹊弥?。”周德純先生瑩周子悚然起，茫然有間。陽明子曰：“子之自永康來也，幾何程？”曰：“數(shù)百里而遙。”曰：“遠矣?！痹唬骸皬闹酆?？”曰：“舟而又登陸也?！痹唬骸皠谝?。當茲六月暑乎？”曰：“途之暑特甚。”曰：“難矣。具資糧，從童仆乎？曰：“攜一仆，中途而病，舍貸而行?！痹唬骸捌澮骐y矣。”曰：“子之來既遠且勞，其難若此也，何不遂返乎？將毋有強子者乎？”：“瑩至夫子之門，勞苦艱難誠樂也，寧以是而遂返，又奚俟人之強也？”曰：“如是，則子固已得其方矣。子之志，欲至於吾門，則至於吾門，無假於人。子而志於圣賢之學，則亦即至於圣賢，而又假於人乎？子之舍舟從陸，捐仆貸糧，冒毒暑而來也，又安受其方也？”周子躍然而拜，曰：“茲乃命之方也矣。微先生言，瑩何以得之？”陽明子曰：“子不見夫爇石以求灰乎？火力足也，乃得水而化。子歸就應(yīng)子，而足其火力焉。吾將儲擔石之水以俟子之再見?！爆搶W於姚江，既有所得，乃講其學於五峰。（附案）
盧德卿先生可久
慮可久字德卿，永康人。從陽明子於越，三月，既得良知之學，辭歸。處一松山房，端默靜坐，恍覺浮翳盡掃，皎月中天之象。再見陽明，商證益密，同門王畿、錢德洪，皆相許可。陽明子歿，歸而聚徒講學於五峰。曰：“本體工夫，不落階級，不涉有無。悟者超於凡俗，不悟即落迷途?！庇衷唬骸霸瓱o所存，更有何亡？原無所得，更有何失？默而識之，神而明之?！庇衷唬骸笆№└倪^，是真實下工夫處，見得己過日密，則用工益精?！被騿枴皩W之實功。”曰：“非禮勿視聽言動，充之而手舞足蹈，充之而動容周旋中禮?！逼湔搶W如此?？删秘摵伤沟溃V實精進，汲引提撕，至老不倦。孝事二親，居喪盡禮。室人早喪，鰥居四十年，守嚴一介，芥視千乘，襟懷灑落，略無攖滯。享年七十有七，卒。所著有《光余或問》、《望洋日錄》、《草巷語》、《文錄》等書。（附案）杜子光先生惟熙
杜惟熙字子光，號見山，東陽人。年十七，即北面一松之門。凡四歲，恍若有得，一松曰：“為學須經(jīng)事變，方可自信所得?！睆?fù)十年，家難遞作，乃悵憶一松之言，作《悔言錄》以自勵。復(fù)至五峰，盡其道。嘗言：“學者一息不寐，則萬古皆通，一刻自寬，即終身久缺?！鄙w得程子識仁之旨。又詩曰：“古今方寸？，天地范圍中。有事還無事，如空不落空?！彼焐钜?。惟熙之學，以復(fù)性為宗，克欲為實際。審察克治，無間畫夜；持己接物，真率簡易，不修邊幅。其教人迎機，片語即可證悟。自奉粗糲淡泊，脫粟杯羹，與來學者共之。分守張鳳梧建崇正書院，聘與徐用檢遞主教席。海門周汝登見《悔言集》，以為非大悟后不能。道由姚江而直溯洙、泗。年八十余，小疾，語諸友曰：“明晨當來作別?！奔捌诜傧愣俗?，曰：“諸君看我如是而來，如是而去，可用得意見安排否？”門人請益，曰：“極深研幾。”遂瞑。（附案）
副使顏宇先生鯨
按五峰書院建自永康程養(yǎng)之先生粹。先生弱冠為諸生，往姚江受業(yè)陽明之門。歸即建之。有訟其建淫祠、倡偽學於御史臺者，被黜，且毀院。越數(shù)年，而邑紳士諸御史言狀，復(fù)之。仍建祠祀文成，講學，年八十八。其講學於茲者，應(yīng)、周、慮、杜四先生而外，尚有禮部尚書程舜敷先生文德，大理寺李侯璧先生珙，陳仲新先生時芳性。從王崇炳《金華征獻錄》中得之。又黃子親筆原本載有顏宇先生鯨傳，謹附見於后。（附案）
應(yīng)典字天彝，號石門，永康人。正德甲戌進士。由職方司主事，仕至尚寶司丞。初謁章懋於蘭江，奮然有擔負斯道之志。后介黃崇明見王守仁於稽山，授以致良知之學。歸而講學五峰書院。典之論學曰：“圣賢之學，在反求諸己，而無自欺。人心本體，至虛至明，纖毫私意容受不得，如鼻之於臭，纔觸便覺，纔覺便速除去，更無一毫容忍。古之圣賢，當生而死，當富貴而寧貧賤，以至處內(nèi)外、遠近、常變、得失、毀譽之間，不肯稍有所徇者，以能自見其心之本體，而勿以自欺而已。人心無聲無臭，渾然天理，不能不為物欲所蔽，而本體之明，終不可泯。一念覺，若鬼神之尸其兆，上帝之宰其衷，此即是不可欺之本心，充而達之，即是盡心。孟子曰：‘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，而仁不可勝用也；人能充無穿窬之心，而義不可勝用也?！淦洳黄壑?，至於纖悉隱微，無所不盡，事之巨細大小，俱以一心處之，而本然之體，原是不動。此圣賢學問，緊關(guān)切要處。學者知此，工夫方有落。若徒務(wù)外，近名竊取，口耳聞見之似，以夸於人，又或知有身心之學，模擬想像，不實踐下手，自欺之罪，終恐不免。”此其論學之大概也。典為人誠愨和粹，孝友兼篤，謹言慎行，廉隅修游。黃崇明稱其“篤實謙虛，刻苦好學，浙中罕儷”云。（附案）
周瑩字德純，號寶峰，永康人。嘗學於應(yīng)元忠，往見陽明子。陽明子曰：“子從應(yīng)子之所來乎？”曰：“然?！痹唬骸皯?yīng)子云何？”曰：“應(yīng)子曰：‘希圣希賢，毋溺流俗?！以唬骸崧勚T陽明子云。’瑩是以不遠千里而來謁。”曰：“子之來，猶有未信乎？”曰：“信。”曰：“信而又來，何也？”曰：“未得其方?！标柮髯釉唬骸白蛹鹊闷浞揭??！睂υ唬骸艾撐┎坏闷浞?，是以來見，愿卒賜之教?！标柮髯釉唬骸白蛹鹊弥?。”周德純先生瑩周子悚然起，茫然有間。陽明子曰：“子之自永康來也，幾何程？”曰：“數(shù)百里而遙。”曰：“遠矣?！痹唬骸皬闹酆?？”曰：“舟而又登陸也?！痹唬骸皠谝?。當茲六月暑乎？”曰：“途之暑特甚。”曰：“難矣。具資糧，從童仆乎？曰：“攜一仆，中途而病，舍貸而行?！痹唬骸捌澮骐y矣。”曰：“子之來既遠且勞，其難若此也，何不遂返乎？將毋有強子者乎？”：“瑩至夫子之門，勞苦艱難誠樂也，寧以是而遂返，又奚俟人之強也？”曰：“如是，則子固已得其方矣。子之志，欲至於吾門，則至於吾門，無假於人。子而志於圣賢之學，則亦即至於圣賢，而又假於人乎？子之舍舟從陸，捐仆貸糧，冒毒暑而來也，又安受其方也？”周子躍然而拜，曰：“茲乃命之方也矣。微先生言，瑩何以得之？”陽明子曰：“子不見夫爇石以求灰乎？火力足也，乃得水而化。子歸就應(yīng)子，而足其火力焉。吾將儲擔石之水以俟子之再見?！爆搶W於姚江，既有所得，乃講其學於五峰。（附案）
盧德卿先生可久
慮可久字德卿，永康人。從陽明子於越，三月，既得良知之學，辭歸。處一松山房，端默靜坐，恍覺浮翳盡掃，皎月中天之象。再見陽明，商證益密，同門王畿、錢德洪，皆相許可。陽明子歿，歸而聚徒講學於五峰。曰：“本體工夫，不落階級，不涉有無。悟者超於凡俗，不悟即落迷途?！庇衷唬骸霸瓱o所存，更有何亡？原無所得，更有何失？默而識之，神而明之?！庇衷唬骸笆№└倪^，是真實下工夫處，見得己過日密，則用工益精?！被騿枴皩W之實功。”曰：“非禮勿視聽言動，充之而手舞足蹈，充之而動容周旋中禮?！逼湔搶W如此?？删秘摵伤沟溃V實精進，汲引提撕，至老不倦。孝事二親，居喪盡禮。室人早喪，鰥居四十年，守嚴一介，芥視千乘，襟懷灑落，略無攖滯。享年七十有七，卒。所著有《光余或問》、《望洋日錄》、《草巷語》、《文錄》等書。（附案）杜子光先生惟熙
杜惟熙字子光，號見山，東陽人。年十七，即北面一松之門。凡四歲，恍若有得，一松曰：“為學須經(jīng)事變，方可自信所得?！睆?fù)十年，家難遞作，乃悵憶一松之言，作《悔言錄》以自勵。復(fù)至五峰，盡其道。嘗言：“學者一息不寐，則萬古皆通，一刻自寬，即終身久缺?！鄙w得程子識仁之旨。又詩曰：“古今方寸？，天地范圍中。有事還無事，如空不落空?！彼焐钜?。惟熙之學，以復(fù)性為宗，克欲為實際。審察克治，無間畫夜；持己接物，真率簡易，不修邊幅。其教人迎機，片語即可證悟。自奉粗糲淡泊，脫粟杯羹，與來學者共之。分守張鳳梧建崇正書院，聘與徐用檢遞主教席。海門周汝登見《悔言集》，以為非大悟后不能。道由姚江而直溯洙、泗。年八十余，小疾，語諸友曰：“明晨當來作別?！奔捌诜傧愣俗?，曰：“諸君看我如是而來，如是而去，可用得意見安排否？”門人請益，曰：“極深研幾。”遂瞑。（附案）
副使顏宇先生鯨
按五峰書院建自永康程養(yǎng)之先生粹。先生弱冠為諸生，往姚江受業(yè)陽明之門。歸即建之。有訟其建淫祠、倡偽學於御史臺者，被黜，且毀院。越數(shù)年，而邑紳士諸御史言狀，復(fù)之。仍建祠祀文成，講學，年八十八。其講學於茲者，應(yīng)、周、慮、杜四先生而外，尚有禮部尚書程舜敷先生文德，大理寺李侯璧先生珙，陳仲新先生時芳性。從王崇炳《金華征獻錄》中得之。又黃子親筆原本載有顏宇先生鯨傳，謹附見於后。（附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