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四
作者：釋圓悟⊙碧巖錄第三十一則
垂示云：動(dòng)則影現(xiàn)，覺則冰生。其或不動(dòng)不覺，不免入野狐窟里。透得徹信得及，無絲毫障翳，如龍得水，似虎靠山，放行也瓦礫生光，把定也真金失色。古人公案，未免周遮。且道評論什么邊事，試舉看。
舉，麻谷持錫到章敬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敬云：“是是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錯(cuò)?！甭楣扔值侥先@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泉云：“不是，不是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錯(cuò)?！狈胚^不可。麻谷當(dāng)時(shí)云：“章敬道是，和尚為什么道不是？”泉云：“章敬即是，是汝不是。此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，終成敗壞。”
古人行腳，遍歷叢林，直以此事為念。要辨他曲錄木床上老和尚，具眼不具眼。古人一言相契即住，一言不契即去。看他麻谷到章敬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章敬云：“是是?！睔⑷说痘钊藙Γ毷潜痉肿骷?。雪竇云：“錯(cuò)。落在兩邊，爾若去兩邊會(huì)，不見雪竇意。他卓然而立，且道為什么事？雪竇為什么卻道錯(cuò)？什么處是他錯(cuò)處？章敬道是，什么處是是處？雪竇如坐讀判語。麻谷擔(dān)個(gè)是字，便去見南泉，依然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，泉云：“不是不是?！睔⑷说痘钊藙?，須是本分宗師。雪竇云：“錯(cuò)?！闭戮吹馈笆鞘恰?，南泉云“不是不是”，為復(fù)是同是別？前頭道是，為什么也錯(cuò)？后頭道不是，為什么也錯(cuò)？若向章敬句下薦得，自救也不了。若向南泉句下薦得，可與祖佛為師。
雖然恁么，衲僧家須是自肯始得。莫一向取人口辯，他問既一般，為什么一個(gè)道是，一個(gè)道不是？若是通方作者，得大解脫的人，必須別有生涯。若是機(jī)境不忘的，決定滯在這兩頭。若要明辨古今，坐斷天下人舌頭，須是明取這兩錯(cuò)始得。
及至后頭雪竇頌，也只頌這兩錯(cuò)，雪竇要提活潑潑處，所以如此。若是皮下有血的漢，自然不向言句中作解會(huì)，不向系驢橛上作道理。有者道：“雪竇代麻谷下這兩錯(cuò)，有什么交涉？”殊不知，古人著語，鎖斷要關(guān)，這邊也是，那邊也是，畢竟不在這兩頭。慶藏主道：“持錫繞禪床是與不是俱錯(cuò)?！逼鋵?shí)亦不在此。
爾不見，永嘉到曹溪見六祖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祖云：“夫沙門者，具三千威儀，八萬細(xì)行，大德從何方而來？生大我慢?！睘槭裁戳鎱s道他生大我慢，此個(gè)也不說是，也不說不是，是與不是都是系驢橛。唯有雪竇下兩錯(cuò)，猶較些子。麻谷云：“章敬道是，和尚為什么道不是？”這老漢不惜眉毛，漏逗不少。南泉道章敬則是，是汝不是，南泉可謂見兔放鷹。慶藏主云：“南泉忒殺郎當(dāng)，不是便休，更與他出過，道此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，終成敗壞?！薄秷A覺經(jīng)》云：“我今此身，四大和合。所謂發(fā)毛爪齒，皮肉筋骨，髓腦垢色，皆歸于地。唾涕膿血皆歸于水。暖氣歸火。動(dòng)轉(zhuǎn)歸風(fēng)。四大各離，今者妄身，當(dāng)在何處？”他麻谷持錫繞禪床，既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終成敗壞。且道畢竟發(fā)明心宗底事，在什么處？到這里，也須是生鐵鑄就底個(gè)漢始得。豈不見張拙秀才，參西堂藏禪師，問云：“山河大地，是有是無？三世諸佛，是有是無？”藏云：“有?！睆堊拘悴旁疲骸板e(cuò)?！辈卦疲骸跋容呍鴧⒁娛裁慈藖恚俊弊驹疲骸皡⒁姀缴胶蜕衼?。某甲凡有所問話，徑山皆言無?！辈卦疲骸跋容呌惺裁淳鞂?？”拙云：“有一山妻，兩個(gè)癡頑?！庇謪s問：“徑山有甚眷屬？”拙云：“徑山古佛，和尚莫謗渠好?！辈卦疲骸按容叺盟茝缴綍r(shí)，一切言無?！睆堊靖┦锥?。
大凡作家宗師，要與人解粘去縛，抽釘拔楔，可只守一邊，左撥右轉(zhuǎn)，右撥左轉(zhuǎn)。但看仰山到中邑處謝戒，邑見來，于禪床上拍手云：“和尚?！毖錾郊礀|邊立，又西邊立，又于中心立，然后謝戒了，卻退后立。邑云：“什么處得此三昧來？”仰山云：“于曹溪印子上脫將來。”邑云：“汝道曹溪用此三昧接什么人？”仰云：“接一宿覺。”仰山又復(fù)問中邑云：“和尚什么處得此三昧來？”邑云：“我于馬祖處得此三昧來。”似恁么說話，豈不是舉一明三，見本逐末的漢。
龍牙示眾道：“夫參學(xué)人，須透過祖佛始得?！毙仑S和尚道：“見祖佛言教，如生冤家，始有參學(xué)分。若透不得，即被祖佛瞞去?！睍r(shí)有僧問：“祖佛還有瞞人之心也無？”牙云：“汝道江湖還有礙人之心也無？”又云：“江湖雖無礙人之心，自是時(shí)人過不得，所以江湖卻成礙人去，不得道江湖不得人。祖佛雖無瞞人之心，自是時(shí)人透不得，祖佛卻成瞞人去也，不得道祖佛不瞞人。若透得祖佛過，此人即過卻祖佛。也須是體得祖佛意，方與向上古人同。如未透得，倘學(xué)佛學(xué)祖，則萬劫無有得期。”又問：“如何得不被祖佛瞞去？”牙云：“直須自悟去?！钡竭@里須是如此始得。何故？為人須為徹，殺人須見血。南泉雪竇是這般人，方敢拈弄。頌云：
此錯(cuò)彼錯(cuò)，切忌拈卻。
四海浪平，百川潮落。
古策風(fēng)高十二門，門門有路空蕭索。
非蕭索，作者好求無病藥。
這一個(gè)頌，似德山見溈山公案相似。先將公案，著兩轉(zhuǎn)話，穿作一串，然后頌出?！按隋e(cuò)彼錯(cuò)，切忌拈卻。”雪竇意云，此處一錯(cuò)，彼處錯(cuò)，切忌拈卻，拈卻即乖。須是如此，著這兩錯(cuò)，直得四海浪平百川潮落，可殺清風(fēng)明月，爾若向這兩錯(cuò)不會(huì)得，更沒一星事。山是山水是水，長者自長短者自短，五日一風(fēng)十日一雨，所以道：“四海浪平，百川潮落?！焙竺骓灺楣瘸皱a云：“古策風(fēng)高十二門。”古人以鞭為策，衲僧家以拄杖為策（《祖庭事苑》中，古策舉《錫杖經(jīng)》）。西王母瑤池上，有十二朱門。古策即是拄杖。頭上清風(fēng)，高于十二朱門，天子及帝釋所居之處，亦各有十二朱門。若是會(huì)得這兩錯(cuò)，拄杖頭上生光，古策也用不著。古人道：“識(shí)得拄杖子，一生參學(xué)事畢?！庇值馈安皇菢?biāo)形虛事持，如來寶杖親蹤跡?！贝酥愐病５竭@里，七顛八倒，于一切時(shí)中，得大自在?！伴T門有路空蕭索。”雖有路，只是空蕭索。雪竇到此，自覺漏逗，更與爾打破。然雖如是，也有非蕭索處。任是作者，無病時(shí)，也須是先討些藥吃始得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二則
垂示云：十方坐斷，千眼頓開；一句截流，萬機(jī)寢削。還有同死同生的么？見成公案，打迭不下。古人葛藤，試請舉看。
舉，定上座，問臨濟(jì)：“如何是佛法大意？”濟(jì)下禪床擒住，與一掌，便托開。定仁立。傍僧云：“定上座何不禮拜？”定方禮拜，忽然大悟。
看他恁么，直出直入，直往直來，乃是臨濟(jì)正宗。有恁么作用，若透得去，便可翻天作地，自得受用。定上座是這般漢，被臨濟(jì)一掌，禮拜起來，使知落處。
他是向北人，最樸直，既得之后，更不出世，后來全用臨濟(jì)機(jī)，也不妨穎脫。一日路逢巖頭、雪峰、欽山三人，巖頭乃問：“甚處來？”定云：“臨濟(jì)?！鳖^云：“和尚萬福?！倍ㄔ疲骸耙秧樖懒艘??！鳖^云：“某等三人，特去禮拜，福緣淺薄，又值歸寂，未審和尚在日，有何言句，請上座舉一兩則看。”定遂舉臨濟(jì)一日示眾云：“赤肉團(tuán)上，有一無位真人，常從汝諸人面門出入，未證據(jù)者看看。”時(shí)有僧出問：“如何是無位真人？”濟(jì)便擒住云：“道道?！鄙?dāng)M議，濟(jì)便托開云：“無位真人，是什么干屎橛！”便歸方丈。巖頭不覺吐舌。欽山云：“何不道非無位真人？”被定擒住云：“無位真人與非無位真人，相去多少？”山無語，直得面黃面青。巖頭、雪峰近前禮拜云：“這新戒不識(shí)好惡，觸件上座，望慈悲且放過?！倍ㄔ疲骸叭舨皇沁@兩個(gè)老漢，祝 土殺這尿床鬼子?！庇衷阪?zhèn)州齋回，到橋上歇，逢三人座主。一人問：“如何是禪河深處，須窮底？”定擒住擬拋向橋下。時(shí)二座主，連忙救云：“休休，是伊觸件上座，且望慈悲?！倍ㄔ疲骸叭舨皇嵌?，主從他窮到底去?！笨此ッ词侄?，全是臨濟(jì)作用。更看雪竇頌出云：斷際全機(jī)繼后蹤，持來何必在從容。
巨靈抬手無多子，分破華山千萬重。
雪竇頌：“斷際全機(jī)繼后蹤，持來何必在從容?！秉S檗大機(jī)大用，唯臨濟(jì)獨(dú)繼其蹤。拈得將來不容擬議，或若躊躇便落陰界?！独銍?yán)經(jīng)》云：“如我按指，海印發(fā)光。汝暫舉心，塵勞先起?！?br>“巨靈抬手無多子，分破華山千萬重?！本揿`神有大神力，以手擘開太華，放水流入黃河，定上座疑情，如山堆岳積，被臨濟(jì)一掌，直得瓦解冰消?！驯處r錄第三十三則
垂示云：東西不辨南北不分，從朝至暮從暮至朝，還道伊瞌睡么？有時(shí)眼似流星，還道伊惺惺么？有時(shí)呼南作北，且道是有心是無心？是道人是常人？若向個(gè)里透得，始知落處。方知古人恁么不恁么。且道是什么時(shí)節(jié)？試舉看。
舉，陳操尚書看資福，福見來便畫—圓相。操云：“弟子恁么來？早是不著便，何況更畫一圓相?！备１阊趨s方丈門。雪竇云：“陳操只具一只眼?！?br>陳操尚書，與裴休、李翱同時(shí)，凡見一僧來，先請齋，襯錢三百，須是勘辨。一日云門到，相看便問：“儒書中即不問，三乘十二分教，自有座主，作么生是衲僧家行腳事？”云門云：“尚書曾問幾人來？”操云：“即今問上座?！遍T云：“即今且置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云：“黃卷赤軸。”門云：“這個(gè)是文字語言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云：“口欲談而辭喪，心欲緣而慮亡?！遍T云：“口欲談而辭喪，為對有言；心欲緣而慮亡，為對妄想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無語。門云：“見說尚書看《法華經(jīng)》是否？”操云：“是。”門云：“經(jīng)中道：‘一切治生產(chǎn)業(yè)，皆與實(shí)相不相違背?！业婪欠窍胩?，即今有幾人退位？”操又無語。門云：“尚書且莫草草，師僧家拋卻三經(jīng)五論來人叢林，十年二十年，尚自不奈何，尚書又爭得會(huì)？”操禮拜云：“某甲罪過?！?br>又一日與眾官登樓次，望見數(shù)僧來，一官人云：“來者總是禪僧?！辈僭疲骸安皇恰！惫僭疲骸把芍皇?？”操云：“待近來與爾勘過?！鄙翗乔?，操驀召云：“上座?！鄙e頭，書謂眾官云：“不信道?！蔽ㄓ性崎T一人，他勘不得。他參見睦州來，一日去參資福。福見來，便畫一圓相，資福乃溈山、仰山下尊宿，尋常愛以境致接人，見陳操尚書便畫一圓相，爭奈操卻是作家，不受人瞞。解自點(diǎn)檢云：“弟子恁么來，早是不著便，那堪更畫一回相？”福掩卻門，這般公案，謂之言中辨的句里藏機(jī)。雪竇道：“陳操只具一只眼?！毖└]可謂頂門具眼，且道意在什么處？也好與一圓相。若總恁么地，衲僧家如何為人。我且問爾，當(dāng)時(shí)若是諸人作陳操時(shí)，堪下得個(gè)什么語？免得雪竇道他只具一只眼。所以雪竇踏翻頌云：
團(tuán)團(tuán)珠繞玉珊珊，馬載驢馱上鐵船。
分付海山無事客，釣鰲時(shí)下一圈攣。
“團(tuán)團(tuán)珠繞玉珊珊，馬載馱駝上鐵船?！毖└]當(dāng)頭頌出，只頌個(gè)圓相，若會(huì)得去，如虎戴角相似。這個(gè)些子，須是桶底脫。機(jī)關(guān)盡，得失是非，一時(shí)放卻，更不要作道理會(huì)，也不得作玄妙會(huì)。畢竟作么生會(huì)？這個(gè)須是“馬載驢馱上鐵船”，這里看始得，別處則不可分付，須是將去分付海山無事的客。爾若肚里有些子事，即承當(dāng)不得。
這里須是有事無事，違情順境，若佛若祖，奈何他不得的人，方可承當(dāng)。若有禪可參，有凡圣情量，決定承當(dāng)他底不得。承當(dāng)?shù)昧耍髅瓷鷷?huì)？他道“釣鰲時(shí)下一圈攣”，釣鰲須是圈攣始得。喻指禪林師家接引伶俐衲僧時(shí)，用以釣引、把持之餌。圈攣，原指卷絞釣繩之轆轤，于禪林中，轉(zhuǎn)指師家接引根機(jī)高、悟性強(qiáng)之禪徒時(shí)，所使用之特別機(jī)法，以為釣引、把持之用，猶如垂釣者以善餌釣引大魚。所以風(fēng)穴云：“慣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碾泥沙?！庇衷疲骸熬搛椖d三山去，吾欲蓬萊頂上行?！毖└]復(fù)云：“天下衲僧跳不出?！比羰蔷搛?，終不作衲僧見解；若是衲僧，終不作巨鰲見解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四則
舉，仰山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廬山。”山云：“曾游五老峰么？”僧云：“不曾到?！鄙皆疲骸袄娌辉紊??！痹崎T云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?！?br>驗(yàn)人端的處，下口便知音。古人道：“沒量大人，向語脈里轉(zhuǎn)卻。若是頂門具眼，舉著便知落處?？此粏栆淮?，歷歷分明，云門為什么卻道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？”古人到這里，如明鏡當(dāng)臺(tái)明珠在掌，胡來胡現(xiàn)漢來漢現(xiàn)，一個(gè)蠅子也過他鑒不得。且作么生是“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”？也不妨險(xiǎn)峻。到這田地，也須是個(gè)漢始可提掇。云門拈云：“這僧親從廬山來，因什么卻道，梨不曾游山？”
溈山一日問仰山云：“諸方若有僧來，汝將什么驗(yàn)他？”仰山云：“某甲有驗(yàn)處?！睖可皆疲骸白釉嚺e看?！毖鲈疲骸澳臣讓こＲ娚畞?，只舉拂子向伊道：‘諸方還有這個(gè)么？’待伊有語，只向伊道：‘這個(gè)即且置，那個(gè)如何？’”溈山云：“此是向上人牙爪?！?br>豈不見馬祖問百丈：“什么處來？”丈云：“山下來?！弊嬖疲骸奥飞线€逢著一人么？”丈云：“不曾?！弊嬖疲骸盀槭裁床辉曛?？”丈云：“若逢著，即舉似和尚?！弊嬖疲骸澳抢锏眠@消息來？”丈云：“某甲罪過?！弊嬖疲骸皡s是老僧罪過?！毖錾絾柹?，正相類此。當(dāng)時(shí)待他道曾到五老峰么，這僧若是個(gè)漢，但云“禍?zhǔn)隆?，卻道不曾到。這僧即不作家，仰山何不據(jù)令而行，免見后面許多葛藤，卻云：“梨不曾游山?！彼栽崎T道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?！比羰浅霾葜劊瑒t不恁么。
出草入草，誰解尋討。白云重重，紅日杲杲。
左顧無暇，右盼已老。
君不見寒山子，行太早，
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。
“出草入草，誰解尋討。”雪竇卻知他落處，到這里，一手抬一手搦?！鞍自浦刂?，紅日杲杲?！贝笏啤安萑兹?，煙冪冪?！钡竭@里，無一絲毫屬凡，無一絲毫屬圣，遍界不曾藏，一一蓋覆不得，所謂無心境界，寒不聞寒，熱不聞熱，都廬是個(gè)大解脫門。
“左顧無暇，右盼已老?！睉协懞蜕?，隱居衡山石室中。唐德宗聞其名，遣使召之，使者至其室宣言：“天子有詔，尊者當(dāng)起謝恩。瓚方撥牛糞火，尋煨芋而食，寒涕垂頤未嘗答。使者笑曰：“且勸尊者拭涕?！杯懺唬骸拔邑M有工夫?yàn)樗兹耸锰橐?？”竟不起。使回奏，德宗甚欽嘆之。似這般清寥寥白的的，只如善道和尚，遭沙汰后，更不復(fù)作僧，人呼為石室行者，每踏碓忘移步。僧問臨濟(jì)：“石室行者忘移步意旨如何？”濟(jì)云：“沒溺深坑?！?br>法眼《圓成實(shí)性頌》云：“理極忘情謂，如何有喻齊。到頭霜夜月，任運(yùn)落前溪。果熟兼猿重，山長似路迷。舉頭殘照在，原是住居西。”雪竇道：“君不見，寒山子行太早，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。”寒山子詩云：“欲得安身處，寒山可長保。微風(fēng)吹幽松，近聽聲愈好，下有斑白人，喃喃讀黃老。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?！庇兰斡值溃骸靶氖歉ㄊ菈m，兩種猶如鏡上痕。痕垢盡時(shí)光始現(xiàn)，心法雙忘性即真。”到這里，如癡似兀，方見此公案。若不到這田地，只在語言中走，有甚了日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五則垂示云：定龍蛇分玉石，別緇素決猶豫，若不是頂門上有眼，肘臂下有符，往往當(dāng)頭磋過。只如今見聞不昧，聲色純真，且道是皂是白？是曲是直？到這里作么生辨。舉，文殊問無著：“近離什么處？”無著云：“南方?！笔庠疲骸澳戏椒鸱?，如何住持？”著云：“末法比丘，少奉戒律?！笔庠疲骸岸嗌俦?？”著云：“或三百或五百?！睙o著問文殊：“此間如何住持？”殊云：“凡圣同居龍蛇混雜?！敝疲骸岸嗌俦姡俊笔庠疲骸扒叭笕??！睙o著游五臺(tái)，至中路荒僻處，文殊化一寺，接他宿。遂問：“近離甚處？”著云：“南方?！笔庠疲骸澳戏椒鸱?，如何住持？”著云：“末法比丘，少奉戒律?！笔庠疲骸岸嗌俦?？”著云：“或三百或五百。”無著卻問文殊：“此間如何住待？”殊云：“凡圣同居龍蛇混雜。”著云：“多少眾？”殊云：“前三三，后三三。”卻吃茶。文殊舉起玻璃盞子云：“南方還有這個(gè)么？”著云：“無?！笔庠疲骸皩こ⑹裁闯圆?？”著無語遂辭去，文殊令均提童子，送出門首。無著問童子云：“適來道前三三后三三，是多少？”童子云：“大德。”著應(yīng)諾，童子云：“是多少？”又問：“此是何寺？”童子指金剛后面，著回首，化寺童子悉隱不見，只是空谷，彼處后來謂之金剛窟。后有僧問風(fēng)穴：“如何是清涼山中主？”穴云：“一句不逞無著問，迄今猶作野盤僧?！比粢獏⑼钙狡綄?shí)實(shí)，腳踏實(shí)地，向無著言下薦得，自然居鑊湯爐炭中，亦不聞熱，居寒冰上，亦不聞冷。若要參透使孤危峭峻，如金剛王寶劍，向文殊言下薦取，自然水灑不著風(fēng)吹不入。不見漳州地藏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南方?！辈卦疲骸氨酥蟹鸱ㄈ绾危俊鄙疲骸吧塘亢坪频??！辈卦疲骸盃幩莆疫@里種田博飯吃?！鼻业琅c文殊答處，是同是別？有的道：無著處答不是，文殊答處，也有龍有蛇，有凡有圣。有什么交涉，還辨明得前三三后三三么？前箭猶輕后箭深，且道是多少？若向此一句下，截得斷把得住，相次間到這境界。
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，誰謂文殊是對談？
堪笑清涼多少眾，前三三與后三三。
“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，誰謂文殊是對談?！庇姓叩?，雪竇只是重拈一遍，不曾頌著。只如僧問法眼：“如何是曹源一滴水？”眼云：“是曹源一滴水?！庇稚畣柆樼鹩X和尚：“清凈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？”覺云：“清凈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?！辈豢梢矄咀髦啬橐槐?。明招獨(dú)眼龍，亦頌其意，有益天地之機(jī)道：“廓周沙界勝伽藍(lán)，滿目文殊是對談。言下不知開佛眼，回頭只見翠山巖?！薄袄苌辰鐒儋に{(lán)”，此指草窟化寺，所謂有權(quán)實(shí)雙行之機(jī)?！皾M目文殊是對談。言下不知開佛眼，回頭只見翠山巖?！闭?dāng)恁么時(shí)，喚作文殊普賢觀音境界得么？要且不是這個(gè)道理。雪竇只改明招底用，卻有針線。
“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”，更不傷鋒犯手，句中有權(quán)有實(shí)，有理有事?！罢l謂文殊是對談?！币灰箤φ?，不知是文殊。后來無著，在五臺(tái)山作典座，文殊每于粥鍋上現(xiàn)，被無著拈攪粥篦便打，雖然如是，也是賊過后張弓。當(dāng)時(shí)等他道“南方佛法，如何住持”，劈脊便棒，猶較些子。“堪笑清涼多少眾”，雪竇笑中有刀，若會(huì)得這笑處，便見他道“前三三與后三三”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六則
舉，長沙一日游山，歸至門首，首座問：“和尚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游山來?！笔鬃疲骸暗绞裁刺巵?？”沙云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”座云：“大似春意?！鄙吃疲骸耙矂偾锫兜诬睫?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謝答話?！?br>長沙鹿苑招賢大師，法嗣南泉，與趙州、紫胡輩同時(shí)，機(jī)鋒敏捷。有人問教便與說教，要頌便與頌。爾若要作家相見，便與爾作家相見。仰山尋常機(jī)鋒，最為第一。一日同長沙玩月次，仰山指月云：“人人盡有這個(gè)，只是用不得?！鄙吃疲骸扒∈?，便倩爾用那?！毖錾皆疲骸盃栐囉每??！鄙骋惶ぬさ?，仰山起云：“師叔一似個(gè)大蟲?！焙髞砣颂?hào)為岑大蟲。因一日游山歸，首座亦是他會(huì)下人，便問：“和尚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游山來。”座云：“到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?！表毷亲鴶嗍降娜耸嫉茫湃顺鋈胛磭L不以此事為念。看他賓主互換，當(dāng)機(jī)直截，各不相饒。既是游山，為什么卻問道：“到什么處去來？”若是如今禪和子，便道到夾山亭來?？此湃耍瑹o絲毫道理計(jì)較，亦無住著處，所以道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?！笔鬃汶S他意向他道：“大似春意?！鄙吃疲骸耙矂偾锫兜诬睫??！毖└]云：“謝答語?！贝┖笳Z也。也落兩邊，畢竟不在這兩邊。昔有張拙秀才，看《千佛名經(jīng)》，乃問：“百千諸佛，但聞其句，未審居何國土？還化物也無？”沙云：“黃鶴樓崔顥題詩后，秀才曾題也未？”拙云：“未曾題?！鄙吃疲骸暗瞄e題取一篇也好?！贬笙x平生為人，直得珠回玉轉(zhuǎn)，要人當(dāng)面便會(huì)。頌云：
大地絕纖埃，何人眼不開。
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
羸鶴翹寒木，狂猿嘯古臺(tái)。
長沙無限意，咄！
且道這公案，與仰山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廬山?！毖鲈疲骸霸轿謇戏迕矗俊鄙疲骸安辉??！毖鲈疲骸袄娌辉紊健！北婢l素看，是同是別？到這里，須是機(jī)關(guān)盡意識(shí)忘，山河大地，草芥人畜，無些子滲漏。若不如此，古人謂之猶在勝妙境界。不見云門道：“直得山河大地，無纖毫過患，猶為轉(zhuǎn)物。不見一切色，始是半提。更須知有全提時(shí)節(jié)向上一竅，始解穩(wěn)坐。若透得，依舊山是山水是水，各住自位，各當(dāng)本體，如大拍盲人相似?！壁w州道：“雞鳴丑，愁見起來還漏逗。裙子偏衫個(gè)也無，袈裟形相些些有。無襠棍褲無口，頭上青灰三五斗。本為修行利濟(jì)人，誰知翻成不唧口 留?！比舻谜鎸?shí)到這境界，“何人眼不開”，一任七顛八倒，一切處都是這境界，都是這時(shí)節(jié)，十方無壁落，四面亦無門，所以道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”
雪竇不妨巧，只去他左邊貼一句，右邊貼一句，一似一首詩相似。“羸鶴翹寒木，狂猿嘯古臺(tái)?！毖└]引到這里，自覺漏逗，驀云：“長沙無限意，咄！”如作夢卻醒相似。雪竇雖下一喝，未得剿絕。若是山僧即不然：“長沙無限意，掘地更深埋?！?br>⊙碧巖錄第三十七則
垂示云：掣電之機(jī)，徒勞仁思；當(dāng)空霹靂，掩耳難諧。腦門上播紅旗，耳背后輪雙劍，若不是眼辨手親，爭能構(gòu)得。有般底，低頭佇思，意根下卜度。殊不知髑髏前見鬼無數(shù)。且道不落意根，不抱得失，忽有個(gè)恁么舉覺，作么生敗對？試舉看。
舉，盤山垂語云：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”
向北幽州盤山寶積和尚，乃馬祖下尊宿，后出普化一人。師臨遷化，謂眾云：“還有人邈得吾真么？”眾皆寫真呈師，師皆叱之。普化出云：“某甲邈得。”師云：“何不呈似老僧？”普化便打筋斗而出。師云：“這漢向后如風(fēng)狂接人去在。”一日示眾云：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四大本空，佛依何?。胯^不動(dòng)，寂止無痕。覿面相呈，更無余事?！毖└]拈兩句來頌，直是渾金璞玉。
不見道，瘥病不假驢馱藥，山僧為什么道和聲便打？只為他擔(dān)枷過狀。古人道：“聞稱聲外句，莫向意中求。”且道他意作么生？直得奔流度刃，電轉(zhuǎn)星飛。若擬議尋思，千佛出世，也摸索他不著。若是深入閫奧，徹骨徹髓見得透底，盤山一場敗缺；若承言會(huì)宗，左轉(zhuǎn)右轉(zhuǎn)的，盤山只得一橛；若是拖泥帶水，聲色堆里轉(zhuǎn)，未夢見盤山在。
五祖先師道：“透過那邊方有自由分?！辈灰娙娴溃骸皥?zhí)之失度，必入邪路。放之自然，體無去住。”若向這里道，無佛無法，又打入鬼窟里去。古人謂之解脫深坑，本是善因而招惡果。所以道，無為無事人，猶遭金鎖難。也須是窮到底始得。若向無言處言得，行不得處行得，謂之轉(zhuǎn)身處。三界無法何處求心？爾著作情解，只在他言下死卻。雪竇見處，七穿八穴，所以頌出。
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白云為蓋，流泉作琴。
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，雨過夜塘秋水深。
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”，雪竇頌得一似華嚴(yán)境界。有者道：雪竇無中唱出。若是眼皮綻底，終不恁么會(huì)。雪竇去他傍邊，貼兩句道：“白云為蓋，流泉作琴?！碧K內(nèi)翰見照覺，有頌云：“溪聲便是廣長舌，山色豈非清凈身。夜來八萬四千偈，他日如何舉似人?！毖└]借流泉，作一片長舌頭，所以道：“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。”不見九峰虔和尚道：“還識(shí)得命么，流泉是命，湛寂是身，千波競起是文殊家風(fēng)，一亙晴空，是普賢境界?！绷魅髑?，“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”，這般曲調(diào)，也須是知音始得。若非其人，徒勞側(cè)耳。
古人道：“聾人也唱胡家曲，好惡高低總不聞?！痹崎T道：“舉不顧，即差互。擬思量，何劫悟?！迸e是體，顧是用，未舉已前，朕兆未分已前見得，坐斷要津；若朕兆才分見得，便有照用；若朕兆分后見得，落在意根。雪竇忒殺慈悲，更向爾道，卻似“雨過夜塘秋水深”。此一頌曾有人論量，美雪竇有翰林之才。“雨過夜塘秋水深”，也須是急著眼看。更若遲疑，即討不見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八則垂示云：若論漸也，返常合道，鬧市里七縱八橫；若論頓也，不留朕跡，千圣亦摸索不著。倘或不立頓漸，又作么生？快人一言，快馬一鞭。正恁么時(shí)，誰是作者？試舉看。
舉，風(fēng)穴在鄭州衙內(nèi)，上堂云：“祖師心印，狀似鐵牛之機(jī)。去即印住，住即印破。只如不去不住，印即是不印即是？”時(shí)有盧陂長老出問：“某甲有鐵牛之機(jī)，請師不搭印?！毖ㄔ疲骸皯T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輾泥沙。”陂佇思，穴喝云：“長老何不進(jìn)語？”陂擬議，穴打一拂子。穴云：“還記得話頭么？試舉看?！壁閿M開口，穴又打一拂子。牧主云：“佛法與王法一般?！毖ㄔ疲骸耙妭€(gè)什么道理？”牧主云：“當(dāng)斷不斷返招其亂?！毖ū阆伦ｏL(fēng)穴乃臨濟(jì)下尊宿。臨濟(jì)當(dāng)初在黃檗會(huì)下栽松次，檗云：“深山里栽許多松作什么？”濟(jì)云：“一與山門作境致，二與后人作標(biāo)榜?！钡懒吮汨Z地一下?！遍拊疲骸半m然如是，子已吃二十棒了也?！睗?jì)又打地一下云：“噓噓?！遍拊疲骸拔嶙诘饺甏笈d于世?！睖可仅г疲骸芭R濟(jì)恁么，大似平地吃交，雖然如是，臨危不變，始稱真丈夫?！遍拊啤拔嶙诘饺甏笈d于世”，大似憐兒不覺丑。后來溈山問仰山：“黃檗當(dāng)時(shí)，只囑付臨濟(jì)一人，別更有在？”仰山云：“有，只是年代深遠(yuǎn)，不欲舉似和尚。”溈山云：“雖然如是，吾亦要知，但舉看?！毖錾皆疲骸耙蝗酥改希瑓窃搅钚?，遇大風(fēng)即止。”此乃讖風(fēng)穴也。
穴初參雪峰五年，因請益臨濟(jì)入堂，兩堂首座齊下一喝，僧問臨濟(jì)：“還有賓主也無？”濟(jì)云：“賓主歷然。”穴云：“未審意旨如何？”峰云：“吾昔與巖頭欽山，去見臨濟(jì)，在途中聞已遷化，若要會(huì)他賓主話，須是參他宗派下尊宿?！毖ê笥忠娙饚r常自喚“主人公”，自云“喏”，復(fù)云：“惺惺著，他后莫受人瞞卻?！毖ㄔ疲骸白阅樽耘惺裁措y？”
后在襄州鹿門與廓侍者過夏，廓指他來參南院。穴云：“入門須辨主，端的請師分。”一日遂見南院，舉前話云：“某甲特來親覲。”南院云：“雪峰古佛。”一日見鏡清，清問：“近離甚處？”穴云：“自離東來?！鼻逶疲骸斑€過小江否？”穴云：“大柯獨(dú)飄空，小江無可濟(jì)?！鼻逶疲骸扮R水圖山，鳥飛不渡，子莫盜聽遺言?！毖ㄔ疲骸皽驿樯星用奢唲荩袧h飛帆渡五湖。”清豎起拂子云：“爭奈這個(gè)何？”穴云：“這個(gè)是什么？”清云：“果然不識(shí)?！毖ㄔ疲骸俺鰶]卷舒，與師同用?！鼻逶疲骸拌疾仿犔撀?，熟睡饒譫語?！毖ㄔ疲骸皾蓮V藏山，理能伏豹?！鼻逶疲骸吧庾锓彭夙毘鋈??！毖ㄔ疲骸俺黾词??！?br>乃便出，至法堂上，自謂言：“大丈夫，公案未了，豈可便休?！眳s回再入方丈，清坐次，便問：“某適來輒呈呆見，冒瀆尊顏，伏蒙和尚慈悲，未賜罪責(zé)?！鼻逶疲骸斑m來從東來，豈不是翠嚴(yán)來？”穴云：“雪竇親棲寶蓋東?！鼻逶疲骸安恢鹜鲅蚩窠庀ⅲ瑓s來這里念詩篇?！毖ㄔ疲骸奥贩陝晚毘蕜?，不是詩人莫獻(xiàn)詩。”清云：“詩速秘卻，略借劍看?！毖ㄔ疲骸皯沂钻等藬y劍去?！鼻逶疲骸安华?dú)觸風(fēng)化，亦自顯顢頇?！毖ㄔ疲骸叭舨挥|風(fēng)化，焉明古佛心。”清云：“何名古佛心？”穴又云：“再許允容，師今何有？”清云：“東來衲子，菽麥不分?！毖ㄔ疲骸爸宦劜灰远裕蔚靡忠远??！鼻逶疲骸熬蘩擞壳?，澄波不離水。”穴云：“一句截流，萬機(jī)寢削?！毖ū愣Y拜，清以拂子點(diǎn)三點(diǎn)云：“俊哉。且坐吃茶。”
風(fēng)穴初到南院，入門不禮拜，院云：“入門須辨主?！毖ㄔ疲骸岸说恼垘煼?。”院左手拍膝一下，穴便喝。院右手拍膝一下，穴亦喝，院舉左手云：“這個(gè)即從梨?！庇峙e右手云：“這個(gè)又作么生？”穴云：“瞎?！痹核炷橹粽取Ｑㄔ疲骸白魇裁?？某甲奪卻拄杖，打著和尚，莫言不道?！痹罕銛S下拄杖云：“今日被這黃面浙子，鈍置一上。”穴云：“和尚大似持缽不得，詐道不饑。”院云：“梨莫曾到此間么？”穴云：“是何言欽？”院云：“好好借問?！毖ㄔ疲骸耙膊坏梅胚^。”院云：“且坐吃茶?！睜柨纯×髯允菣C(jī)鋒峭峻，南院亦未辨得他。至次日南院只作平常問云：“今夏在什么處？”穴云：“鹿門與廓侍者同過夏?！痹涸疲骸霸瓉碛H見作家來?！庇衷疲骸八驙柕朗裁?？”穴云：“始終只教某甲一向作主?！痹罕愦?，推出方丈云：“這般納敗缺的漢，有什么用處？”穴自此服膺，在南院會(huì)下作園頭。一日院到園里問云：“南方一棒作么生商量？”穴云：“和尚此間作么生商量？”院拈棒起云，：“棒下無生忍，臨機(jī)不讓師?！毖ㄓ谑腔砣淮笪?。
是時(shí)五代離亂，郢州牧主請師度夏。是時(shí)臨濟(jì)一宗大盛，他凡是問答垂示，不妨語句尖新，攢花簇錦，字字皆有下落。一日牧主請師上堂，示眾云：“祖師心印，狀似鐵牛之機(jī)，去即印住，住即印破。只如不去不住，印即是，不印即是？”何故不似石人木馬之機(jī)，直下似鐵牛之機(jī)？無爾撼動(dòng)處，爾才去即印住，爾才住即印破，教爾百雜碎，只如“不去不住，印即是，不印即是”，看他恁么垂示，可謂鉤頭有餌。
是時(shí)座下有盧陂長老，亦是臨濟(jì)下尊宿，敢出頭來與他對機(jī)。便轉(zhuǎn)他話頭，致個(gè)問端，不妨奇特，道：“某甲有鐵牛之機(jī)，請師不搭印?！睜幠物L(fēng)穴是作家，便答他道：“慣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輾泥沙?！币彩茄灾杏许憽Ｔ崎T云：“垂鉤四海只釣獰龍，格外玄機(jī)為尋知己。”巨浸乃十二頭水牯牛，為鉤餌，卻只釣得一蛙出來。此語且無玄妙，亦無道理計(jì)較。古人道：“若向事上覷則易，若向意根下卜度則沒交涉。”盧陂佇思，見之不取千載難逢，可惜許，所以道：“直饒講得千經(jīng)論，一可臨機(jī)下口難?！?br>其實(shí)盧陂要討好語對他，不欲行令，被風(fēng)穴一向用攙旗奪鼓的機(jī)鋒，一向逼將去，只得沒奈何。俗諺云：“陣敗不禁苕帚掃?！碑?dāng)初更要討槍法敵他，等爾討得來，即頭落地。牧主亦久參風(fēng)穴，解道“佛法與王法一般”，穴云：“爾見個(gè)什么？”牧主云：“當(dāng)斷不斷返招其亂。”風(fēng)穴渾是一團(tuán)精神，如水上葫蘆子相似，捺著便轉(zhuǎn)，按著便動(dòng)，解隨機(jī)說法，若不隨機(jī)，翻成妄語。穴便下座。
只如臨濟(jì)有四賓主話：“夫參學(xué)之人，大須仔細(xì)。如賓主相見，有語論賓主往來，或應(yīng)物見形，全體作用，或把機(jī)權(quán)喜怒，或現(xiàn)半身，或乘獅子，或乘象王，如有真正學(xué)人便喝，先拈出一個(gè)膠盆子，善知識(shí)不辨是境，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便學(xué)人又喝，前人不肯放下，此是膏育之病，不堪醫(yī)治，喚作賓看主?；蚴巧浦R(shí)，不拈出物，隨學(xué)人問處便奪。學(xué)人被奪，抵死不放，此是主看賓?；蛴袑W(xué)人，應(yīng)一個(gè)清凈境，出善知識(shí)前，知識(shí)辨得是境，把他拋向坑里。學(xué)人言：‘大好善知識(shí)。’即云：‘咄哉不識(shí)好惡?！瘜W(xué)人禮拜，此喚作主看主?；蛴袑W(xué)人，披枷帶鎖，出善知識(shí)前，善知識(shí)更與他安一重枷鎖，學(xué)人歡喜，彼此不辨，呼為賓看賓。大德，山僧所舉，皆是辨魔揀異，知其邪正?！辈灰娚畣柎让鳎骸耙缓确仲e主，照用一時(shí)行時(shí)如何？”慈明便喝。又云居弘覺禪師示眾云：“譬如獅子捉象亦全其力，捉兔亦全其力?！睍r(shí)有僧問：“未審全什么力？”云居云：“不欺之力。”看他雪竇頌出：
擒得盧陂跨鐵牛，三玄戈甲未輕酬。
楚王城畔朝宗水，喝下曾令卻倒流。
雪竇知風(fēng)穴有這般宗風(fēng)，便頌道：“擒得盧陂跨鐵牛，三玄戈甲未輕酬。”臨濟(jì)下有三玄三要，凡一句中須具三玄，一玄中須具三要。僧問臨濟(jì)：“如何是第一句？”濟(jì)云：“三要印開朱點(diǎn)窄，未容擬議主賓分?！薄叭绾问堑诙洌俊睗?jì)云：“妙辨豈容無著問，漚和不負(fù)截流機(jī)。”“如何是第三句？”濟(jì)云：“但看棚頭弄傀儡，抽牽全藉里頭人?！?br>風(fēng)穴一句中便具三玄戈甲，七事隨身，不輕酬他。若不如此，爭奈盧陂何。后面雪竇要出臨濟(jì)下機(jī)鋒，莫道是盧陂，假饒楚王城畔，洪波浩渺，白浪滔天，盡去朝宗，只消一喝，也須教倒流！
⊙碧巖錄第三十九則
垂示云：途中受用底，似虎靠山；世諦流布底，如猿在檻。由世俗諦的傳布所了解的道理，就像猴子被關(guān)在柵欄一樣，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自在。欲知佛性義，當(dāng)觀時(shí)節(jié)因緣；欲鍛百煉精金，須是作家爐鞲。且道大用現(xiàn)前底，將什么試驗(yàn)？
舉，偕問云門：“如何是清凈法身？”門云：“花藥欄?！鄙疲骸氨沩ッ慈r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金毛獅子。”
諸人還知這僧問處與云門答處么？若知得，兩口同無一舌，若不知，未免顢頇。僧問玄沙：“如何是清凈法身？”沙云：“膿滴滴地。”具金剛眼，試請辨看。云門不同別人，有時(shí)把定，壁立萬初，無爾湊泊處。有時(shí)與爾開一線道，同死同生。云門三寸甚密。有者道：是信彩答去。若恁么會(huì)，且道云門落在什么處？這個(gè)是屋里事，莫向外卜度，參禪是反聞自性，往自己心靈的深處去下參究的功夫，不要往身心之外去作功夫。所以百丈道：“森羅萬象，一切語言，皆轉(zhuǎn)歸自己，令轉(zhuǎn)轆轆地，向活潑潑處便道。若擬議尋思，便落第二句了也?！庇兰蔚溃骸胺ㄉ碛X了無一物，本源自性天真佛?！?br>云門驗(yàn)這僧，其僧亦是他屋里人，自是久參，知他屋里事，進(jìn)云：“便恁么去時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金毛獅子?！鼻业朗强纤遣豢纤?，是褒他是貶他？巖頭道：“若論戰(zhàn)也，個(gè)個(gè)立在轉(zhuǎn)處。”又道他參活句，不參死句，“活句下薦得，永劫不忘；死句下薦得，自救不了?！庇稚畣栐崎T：“佛法如水中月是否？”門云：“清波無透路?！边M(jìn)云：“和尚從何而得？”門云：“再問復(fù)何來?！鄙疲骸罢ッ慈r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重迭關(guān)山路?！表氈耸拢辉谘跃渖?，如擊石火似閃電光，構(gòu)得構(gòu)不得，未免喪身失命。雪竇是其中人，便當(dāng)頭頌出。花藥欄，莫顢頇，星在秤兮不在盤。
便恁么，太無端，金毛獅子大家看。
雪竇相席打令，動(dòng)弦別曲，一句一句判將去。此一頌，不異拈古之格。“花藥欄”，便道“莫顢頇”，人皆道云門信彩答將去，總作情解會(huì)他底。所以雪竇下本分草料，便道“莫顢頇”。蓋云門意不在花藥欄處，所以雪竇道：“星在秤兮不在盤”，這一句忒殺漏逗。水中原無月，月在青天，如星在秤不在于盤。且道那個(gè)是“秤”，若辨明得出，不辜負(fù)雪竇。古人到這里，也不妨慈悲，分明向爾道，不在這里，在那邊去。且道那邊是什么處？
此頌頭邊一句了，后面頌這僧道“便恁么去時(shí)如何”，雪竇道，這僧也太無端，且道是明頭合暗頭合，會(huì)來恁么道，不會(huì)來恁么道？“金毛獅子大家看”，還見金毛獅子么？瞎。⊙碧巖錄第四十則
垂示云：休去歇去，鐵樹開花；有么有么，黠兒落節(jié)。直饒七縱八橫，不免穿他鼻孔。且道淆訛在什么處？試舉看。
舉，陸亙大夫，與南泉語話次，陸云：“肇法師道，天地與我同根，萬物與我一體，也甚奇怪?！蹦先竿デ盎?，召大夫云：“時(shí)人見此一株花，如夢相似?！?br>陸亙大夫久參南泉，尋常留心于理性中，游泳《肇論》。一日坐次，遂拈此兩句，以為奇特，問云：“肇法師道：‘天地與我同根，萬物與我一體。’也甚奇怪。”肇法師，乃晉時(shí)高僧，與生、融、睿，同在羅什門下，謂之四哲。幼年好讀莊老，后因?qū)懝拧毒S摩經(jīng)》，有悟處，方知莊老猶未盡善，故綜諸經(jīng)，乃造《四論》。莊老意謂，天地形之大也，我形亦爾也，同生于虛無之中。莊生大意，只論齊物。肇公大意論性皆歸自己，不見他?！墩摗分械溃骸胺蛑寥丝斩礋o象，而萬物無非我造，會(huì)萬物為自己者，其唯圣人乎！”雖有神、有人、有賢、有圣各別，而皆同一性一體。
古人道：盡干坤大地，只是一個(gè)自己。寒則普天普地寒，熱則普天普地?zé)?，有則普天普地有，無則普天普地?zé)o，是則普天普地是，非則普天普地非。法眼云：“渠渠渠，我我我，南北東西皆可可。不可可，但唯我，無不可?！彼缘?，“天上天下，唯我獨(dú)尊”。石頭因看《肇論》，至此“會(huì)萬物為自己”處，豁然大悟，后作一本《參同契》，亦不出此意?？此ッ磫?，且道“同”什么“根”？“同”哪個(gè)“體”？到這里，也不妨奇特。豈同他常人，不知天之高地之厚，豈有恁么事。陸亙大夫恁么問，奇則甚奇，只是不出教意。若道教意是極則，世尊何故更拈花，祖師更西來作么？南泉答處，用衲僧巴鼻，與他拈出痛處，破他窠窟，遂指庭前花，召大夫云：“時(shí)人見此一株花，如夢相似?！比缫讼蛉f丈懸崖上打一推，令他命斷。爾若不平地上推倒，彌勒佛下生，也只不解命斷。亦如人在夢，欲覺不覺，被人喚醒相似。南泉若是眼目不正，必定被他搽糊將去?？此ッ凑f話，也不妨難會(huì)。若是眼目定動(dòng)，活底聞得，如醍醐上味；若是死底聞得，翻成毒藥。
古人道：“若于事上見，墮在常情。若向意根下卜度，卒摸索不著。”巖頭道：“此是向上人活計(jì)?！敝宦赌壳靶┳樱缤姺?。南泉大意如此。有擒虎兕定龍蛇底手腳，到這里也須是會(huì)始得。不見道，向上一路千圣不傳，學(xué)者勞形如猿捉影?？此└]頌出。
聞見覺知非一一，山河不在鏡中觀。
霜天月落夜將半，誰共澄潭照影寒。
南泉小睡話，雪竇大睡語，雖然作夢卻作得個(gè)好夢。前頭說一體，這里說不同?！奥勔娪X知非一一，山河不在鏡中觀。”著道在鏡中觀，然后方曉了，則不離鏡處。山河大地，草木叢林，莫將鏡鑒。若將鏡鑒，便為兩段。但只可山是山水是水，法法住法位，世間相常住，山河不在鏡中觀，且道向什么處觀？還會(huì)么？到這里，向霜天月落夜將半，這邊與爾打并了也，那邊爾自相度，還知雪竇以本分事為人么？“誰共澄潭照影寒”，為復(fù)自照，為復(fù)共人照，須是絕機(jī)絕解，方到這境界。即今也不要澄潭，也不待霜天月落，即今作么生？
垂示云：動(dòng)則影現(xiàn)，覺則冰生。其或不動(dòng)不覺，不免入野狐窟里。透得徹信得及，無絲毫障翳，如龍得水，似虎靠山，放行也瓦礫生光，把定也真金失色。古人公案，未免周遮。且道評論什么邊事，試舉看。
舉，麻谷持錫到章敬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敬云：“是是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錯(cuò)?！甭楣扔值侥先@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泉云：“不是，不是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錯(cuò)?！狈胚^不可。麻谷當(dāng)時(shí)云：“章敬道是，和尚為什么道不是？”泉云：“章敬即是，是汝不是。此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，終成敗壞。”
古人行腳，遍歷叢林，直以此事為念。要辨他曲錄木床上老和尚，具眼不具眼。古人一言相契即住，一言不契即去。看他麻谷到章敬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章敬云：“是是?！睔⑷说痘钊藙Γ毷潜痉肿骷?。雪竇云：“錯(cuò)。落在兩邊，爾若去兩邊會(huì)，不見雪竇意。他卓然而立，且道為什么事？雪竇為什么卻道錯(cuò)？什么處是他錯(cuò)處？章敬道是，什么處是是處？雪竇如坐讀判語。麻谷擔(dān)個(gè)是字，便去見南泉，依然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，泉云：“不是不是?！睔⑷说痘钊藙?，須是本分宗師。雪竇云：“錯(cuò)?！闭戮吹馈笆鞘恰?，南泉云“不是不是”，為復(fù)是同是別？前頭道是，為什么也錯(cuò)？后頭道不是，為什么也錯(cuò)？若向章敬句下薦得，自救也不了。若向南泉句下薦得，可與祖佛為師。
雖然恁么，衲僧家須是自肯始得。莫一向取人口辯，他問既一般，為什么一個(gè)道是，一個(gè)道不是？若是通方作者，得大解脫的人，必須別有生涯。若是機(jī)境不忘的，決定滯在這兩頭。若要明辨古今，坐斷天下人舌頭，須是明取這兩錯(cuò)始得。
及至后頭雪竇頌，也只頌這兩錯(cuò)，雪竇要提活潑潑處，所以如此。若是皮下有血的漢，自然不向言句中作解會(huì)，不向系驢橛上作道理。有者道：“雪竇代麻谷下這兩錯(cuò)，有什么交涉？”殊不知，古人著語，鎖斷要關(guān)，這邊也是，那邊也是，畢竟不在這兩頭。慶藏主道：“持錫繞禪床是與不是俱錯(cuò)?！逼鋵?shí)亦不在此。
爾不見，永嘉到曹溪見六祖，繞禪床三匝，振錫一下，卓然而立。祖云：“夫沙門者，具三千威儀，八萬細(xì)行，大德從何方而來？生大我慢?！睘槭裁戳鎱s道他生大我慢，此個(gè)也不說是，也不說不是，是與不是都是系驢橛。唯有雪竇下兩錯(cuò)，猶較些子。麻谷云：“章敬道是，和尚為什么道不是？”這老漢不惜眉毛，漏逗不少。南泉道章敬則是，是汝不是，南泉可謂見兔放鷹。慶藏主云：“南泉忒殺郎當(dāng)，不是便休，更與他出過，道此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，終成敗壞?！薄秷A覺經(jīng)》云：“我今此身，四大和合。所謂發(fā)毛爪齒，皮肉筋骨，髓腦垢色，皆歸于地。唾涕膿血皆歸于水。暖氣歸火。動(dòng)轉(zhuǎn)歸風(fēng)。四大各離，今者妄身，當(dāng)在何處？”他麻谷持錫繞禪床，既是風(fēng)力所轉(zhuǎn)終成敗壞。且道畢竟發(fā)明心宗底事，在什么處？到這里，也須是生鐵鑄就底個(gè)漢始得。豈不見張拙秀才，參西堂藏禪師，問云：“山河大地，是有是無？三世諸佛，是有是無？”藏云：“有?！睆堊拘悴旁疲骸板e(cuò)?！辈卦疲骸跋容呍鴧⒁娛裁慈藖恚俊弊驹疲骸皡⒁姀缴胶蜕衼?。某甲凡有所問話，徑山皆言無?！辈卦疲骸跋容呌惺裁淳鞂?？”拙云：“有一山妻，兩個(gè)癡頑?！庇謪s問：“徑山有甚眷屬？”拙云：“徑山古佛，和尚莫謗渠好?！辈卦疲骸按容叺盟茝缴綍r(shí)，一切言無?！睆堊靖┦锥?。
大凡作家宗師，要與人解粘去縛，抽釘拔楔，可只守一邊，左撥右轉(zhuǎn)，右撥左轉(zhuǎn)。但看仰山到中邑處謝戒，邑見來，于禪床上拍手云：“和尚?！毖錾郊礀|邊立，又西邊立，又于中心立，然后謝戒了，卻退后立。邑云：“什么處得此三昧來？”仰山云：“于曹溪印子上脫將來。”邑云：“汝道曹溪用此三昧接什么人？”仰云：“接一宿覺。”仰山又復(fù)問中邑云：“和尚什么處得此三昧來？”邑云：“我于馬祖處得此三昧來。”似恁么說話，豈不是舉一明三，見本逐末的漢。
龍牙示眾道：“夫參學(xué)人，須透過祖佛始得?！毙仑S和尚道：“見祖佛言教，如生冤家，始有參學(xué)分。若透不得，即被祖佛瞞去?！睍r(shí)有僧問：“祖佛還有瞞人之心也無？”牙云：“汝道江湖還有礙人之心也無？”又云：“江湖雖無礙人之心，自是時(shí)人過不得，所以江湖卻成礙人去，不得道江湖不得人。祖佛雖無瞞人之心，自是時(shí)人透不得，祖佛卻成瞞人去也，不得道祖佛不瞞人。若透得祖佛過，此人即過卻祖佛。也須是體得祖佛意，方與向上古人同。如未透得，倘學(xué)佛學(xué)祖，則萬劫無有得期。”又問：“如何得不被祖佛瞞去？”牙云：“直須自悟去?！钡竭@里須是如此始得。何故？為人須為徹，殺人須見血。南泉雪竇是這般人，方敢拈弄。頌云：
此錯(cuò)彼錯(cuò)，切忌拈卻。
四海浪平，百川潮落。
古策風(fēng)高十二門，門門有路空蕭索。
非蕭索，作者好求無病藥。
這一個(gè)頌，似德山見溈山公案相似。先將公案，著兩轉(zhuǎn)話，穿作一串，然后頌出?！按隋e(cuò)彼錯(cuò)，切忌拈卻。”雪竇意云，此處一錯(cuò)，彼處錯(cuò)，切忌拈卻，拈卻即乖。須是如此，著這兩錯(cuò)，直得四海浪平百川潮落，可殺清風(fēng)明月，爾若向這兩錯(cuò)不會(huì)得，更沒一星事。山是山水是水，長者自長短者自短，五日一風(fēng)十日一雨，所以道：“四海浪平，百川潮落?！焙竺骓灺楣瘸皱a云：“古策風(fēng)高十二門。”古人以鞭為策，衲僧家以拄杖為策（《祖庭事苑》中，古策舉《錫杖經(jīng)》）。西王母瑤池上，有十二朱門。古策即是拄杖。頭上清風(fēng)，高于十二朱門，天子及帝釋所居之處，亦各有十二朱門。若是會(huì)得這兩錯(cuò)，拄杖頭上生光，古策也用不著。古人道：“識(shí)得拄杖子，一生參學(xué)事畢?！庇值馈安皇菢?biāo)形虛事持，如來寶杖親蹤跡?！贝酥愐病５竭@里，七顛八倒，于一切時(shí)中，得大自在?！伴T門有路空蕭索。”雖有路，只是空蕭索。雪竇到此，自覺漏逗，更與爾打破。然雖如是，也有非蕭索處。任是作者，無病時(shí)，也須是先討些藥吃始得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二則
垂示云：十方坐斷，千眼頓開；一句截流，萬機(jī)寢削。還有同死同生的么？見成公案，打迭不下。古人葛藤，試請舉看。
舉，定上座，問臨濟(jì)：“如何是佛法大意？”濟(jì)下禪床擒住，與一掌，便托開。定仁立。傍僧云：“定上座何不禮拜？”定方禮拜，忽然大悟。
看他恁么，直出直入，直往直來，乃是臨濟(jì)正宗。有恁么作用，若透得去，便可翻天作地，自得受用。定上座是這般漢，被臨濟(jì)一掌，禮拜起來，使知落處。
他是向北人，最樸直，既得之后，更不出世，后來全用臨濟(jì)機(jī)，也不妨穎脫。一日路逢巖頭、雪峰、欽山三人，巖頭乃問：“甚處來？”定云：“臨濟(jì)?！鳖^云：“和尚萬福?！倍ㄔ疲骸耙秧樖懒艘??！鳖^云：“某等三人，特去禮拜，福緣淺薄，又值歸寂，未審和尚在日，有何言句，請上座舉一兩則看。”定遂舉臨濟(jì)一日示眾云：“赤肉團(tuán)上，有一無位真人，常從汝諸人面門出入，未證據(jù)者看看。”時(shí)有僧出問：“如何是無位真人？”濟(jì)便擒住云：“道道?！鄙?dāng)M議，濟(jì)便托開云：“無位真人，是什么干屎橛！”便歸方丈。巖頭不覺吐舌。欽山云：“何不道非無位真人？”被定擒住云：“無位真人與非無位真人，相去多少？”山無語，直得面黃面青。巖頭、雪峰近前禮拜云：“這新戒不識(shí)好惡，觸件上座，望慈悲且放過?！倍ㄔ疲骸叭舨皇沁@兩個(gè)老漢，祝 土殺這尿床鬼子?！庇衷阪?zhèn)州齋回，到橋上歇，逢三人座主。一人問：“如何是禪河深處，須窮底？”定擒住擬拋向橋下。時(shí)二座主，連忙救云：“休休，是伊觸件上座，且望慈悲?！倍ㄔ疲骸叭舨皇嵌?，主從他窮到底去?！笨此ッ词侄?，全是臨濟(jì)作用。更看雪竇頌出云：斷際全機(jī)繼后蹤，持來何必在從容。
巨靈抬手無多子，分破華山千萬重。
雪竇頌：“斷際全機(jī)繼后蹤，持來何必在從容?！秉S檗大機(jī)大用，唯臨濟(jì)獨(dú)繼其蹤。拈得將來不容擬議，或若躊躇便落陰界?！独銍?yán)經(jīng)》云：“如我按指，海印發(fā)光。汝暫舉心，塵勞先起?！?br>“巨靈抬手無多子，分破華山千萬重?！本揿`神有大神力，以手擘開太華，放水流入黃河，定上座疑情，如山堆岳積，被臨濟(jì)一掌，直得瓦解冰消?！驯處r錄第三十三則
垂示云：東西不辨南北不分，從朝至暮從暮至朝，還道伊瞌睡么？有時(shí)眼似流星，還道伊惺惺么？有時(shí)呼南作北，且道是有心是無心？是道人是常人？若向個(gè)里透得，始知落處。方知古人恁么不恁么。且道是什么時(shí)節(jié)？試舉看。
舉，陳操尚書看資福，福見來便畫—圓相。操云：“弟子恁么來？早是不著便，何況更畫一圓相?！备１阊趨s方丈門。雪竇云：“陳操只具一只眼?！?br>陳操尚書，與裴休、李翱同時(shí)，凡見一僧來，先請齋，襯錢三百，須是勘辨。一日云門到，相看便問：“儒書中即不問，三乘十二分教，自有座主，作么生是衲僧家行腳事？”云門云：“尚書曾問幾人來？”操云：“即今問上座?！遍T云：“即今且置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云：“黃卷赤軸。”門云：“這個(gè)是文字語言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云：“口欲談而辭喪，心欲緣而慮亡?！遍T云：“口欲談而辭喪，為對有言；心欲緣而慮亡，為對妄想，作么生是教意？”操無語。門云：“見說尚書看《法華經(jīng)》是否？”操云：“是。”門云：“經(jīng)中道：‘一切治生產(chǎn)業(yè)，皆與實(shí)相不相違背?！业婪欠窍胩?，即今有幾人退位？”操又無語。門云：“尚書且莫草草，師僧家拋卻三經(jīng)五論來人叢林，十年二十年，尚自不奈何，尚書又爭得會(huì)？”操禮拜云：“某甲罪過?！?br>又一日與眾官登樓次，望見數(shù)僧來，一官人云：“來者總是禪僧?！辈僭疲骸安皇恰！惫僭疲骸把芍皇?？”操云：“待近來與爾勘過?！鄙翗乔?，操驀召云：“上座?！鄙e頭，書謂眾官云：“不信道?！蔽ㄓ性崎T一人，他勘不得。他參見睦州來，一日去參資福。福見來，便畫一圓相，資福乃溈山、仰山下尊宿，尋常愛以境致接人，見陳操尚書便畫一圓相，爭奈操卻是作家，不受人瞞。解自點(diǎn)檢云：“弟子恁么來，早是不著便，那堪更畫一回相？”福掩卻門，這般公案，謂之言中辨的句里藏機(jī)。雪竇道：“陳操只具一只眼?！毖└]可謂頂門具眼，且道意在什么處？也好與一圓相。若總恁么地，衲僧家如何為人。我且問爾，當(dāng)時(shí)若是諸人作陳操時(shí)，堪下得個(gè)什么語？免得雪竇道他只具一只眼。所以雪竇踏翻頌云：
團(tuán)團(tuán)珠繞玉珊珊，馬載驢馱上鐵船。
分付海山無事客，釣鰲時(shí)下一圈攣。
“團(tuán)團(tuán)珠繞玉珊珊，馬載馱駝上鐵船?！毖└]當(dāng)頭頌出，只頌個(gè)圓相，若會(huì)得去，如虎戴角相似。這個(gè)些子，須是桶底脫。機(jī)關(guān)盡，得失是非，一時(shí)放卻，更不要作道理會(huì)，也不得作玄妙會(huì)。畢竟作么生會(huì)？這個(gè)須是“馬載驢馱上鐵船”，這里看始得，別處則不可分付，須是將去分付海山無事的客。爾若肚里有些子事，即承當(dāng)不得。
這里須是有事無事，違情順境，若佛若祖，奈何他不得的人，方可承當(dāng)。若有禪可參，有凡圣情量，決定承當(dāng)他底不得。承當(dāng)?shù)昧耍髅瓷鷷?huì)？他道“釣鰲時(shí)下一圈攣”，釣鰲須是圈攣始得。喻指禪林師家接引伶俐衲僧時(shí)，用以釣引、把持之餌。圈攣，原指卷絞釣繩之轆轤，于禪林中，轉(zhuǎn)指師家接引根機(jī)高、悟性強(qiáng)之禪徒時(shí)，所使用之特別機(jī)法，以為釣引、把持之用，猶如垂釣者以善餌釣引大魚。所以風(fēng)穴云：“慣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碾泥沙?！庇衷疲骸熬搛椖d三山去，吾欲蓬萊頂上行?！毖└]復(fù)云：“天下衲僧跳不出?！比羰蔷搛?，終不作衲僧見解；若是衲僧，終不作巨鰲見解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四則
舉，仰山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廬山。”山云：“曾游五老峰么？”僧云：“不曾到?！鄙皆疲骸袄娌辉紊??！痹崎T云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?！?br>驗(yàn)人端的處，下口便知音。古人道：“沒量大人，向語脈里轉(zhuǎn)卻。若是頂門具眼，舉著便知落處?？此粏栆淮?，歷歷分明，云門為什么卻道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？”古人到這里，如明鏡當(dāng)臺(tái)明珠在掌，胡來胡現(xiàn)漢來漢現(xiàn)，一個(gè)蠅子也過他鑒不得。且作么生是“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”？也不妨險(xiǎn)峻。到這田地，也須是個(gè)漢始可提掇。云門拈云：“這僧親從廬山來，因什么卻道，梨不曾游山？”
溈山一日問仰山云：“諸方若有僧來，汝將什么驗(yàn)他？”仰山云：“某甲有驗(yàn)處?！睖可皆疲骸白釉嚺e看?！毖鲈疲骸澳臣讓こＲ娚畞?，只舉拂子向伊道：‘諸方還有這個(gè)么？’待伊有語，只向伊道：‘這個(gè)即且置，那個(gè)如何？’”溈山云：“此是向上人牙爪?！?br>豈不見馬祖問百丈：“什么處來？”丈云：“山下來?！弊嬖疲骸奥飞线€逢著一人么？”丈云：“不曾?！弊嬖疲骸盀槭裁床辉曛?？”丈云：“若逢著，即舉似和尚?！弊嬖疲骸澳抢锏眠@消息來？”丈云：“某甲罪過?！弊嬖疲骸皡s是老僧罪過?！毖錾絾柹?，正相類此。當(dāng)時(shí)待他道曾到五老峰么，這僧若是個(gè)漢，但云“禍?zhǔn)隆?，卻道不曾到。這僧即不作家，仰山何不據(jù)令而行，免見后面許多葛藤，卻云：“梨不曾游山?！彼栽崎T道：“此語皆為慈悲之故，有落草之談?！比羰浅霾葜劊瑒t不恁么。
出草入草，誰解尋討。白云重重，紅日杲杲。
左顧無暇，右盼已老。
君不見寒山子，行太早，
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。
“出草入草，誰解尋討。”雪竇卻知他落處，到這里，一手抬一手搦?！鞍自浦刂?，紅日杲杲?！贝笏啤安萑兹?，煙冪冪?！钡竭@里，無一絲毫屬凡，無一絲毫屬圣，遍界不曾藏，一一蓋覆不得，所謂無心境界，寒不聞寒，熱不聞熱，都廬是個(gè)大解脫門。
“左顧無暇，右盼已老?！睉协懞蜕?，隱居衡山石室中。唐德宗聞其名，遣使召之，使者至其室宣言：“天子有詔，尊者當(dāng)起謝恩。瓚方撥牛糞火，尋煨芋而食，寒涕垂頤未嘗答。使者笑曰：“且勸尊者拭涕?！杯懺唬骸拔邑M有工夫?yàn)樗兹耸锰橐?？”竟不起。使回奏，德宗甚欽嘆之。似這般清寥寥白的的，只如善道和尚，遭沙汰后，更不復(fù)作僧，人呼為石室行者，每踏碓忘移步。僧問臨濟(jì)：“石室行者忘移步意旨如何？”濟(jì)云：“沒溺深坑?！?br>法眼《圓成實(shí)性頌》云：“理極忘情謂，如何有喻齊。到頭霜夜月，任運(yùn)落前溪。果熟兼猿重，山長似路迷。舉頭殘照在，原是住居西。”雪竇道：“君不見，寒山子行太早，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。”寒山子詩云：“欲得安身處，寒山可長保。微風(fēng)吹幽松，近聽聲愈好，下有斑白人，喃喃讀黃老。十年歸不得，忘卻來時(shí)道?！庇兰斡值溃骸靶氖歉ㄊ菈m，兩種猶如鏡上痕。痕垢盡時(shí)光始現(xiàn)，心法雙忘性即真。”到這里，如癡似兀，方見此公案。若不到這田地，只在語言中走，有甚了日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五則垂示云：定龍蛇分玉石，別緇素決猶豫，若不是頂門上有眼，肘臂下有符，往往當(dāng)頭磋過。只如今見聞不昧，聲色純真，且道是皂是白？是曲是直？到這里作么生辨。舉，文殊問無著：“近離什么處？”無著云：“南方?！笔庠疲骸澳戏椒鸱?，如何住持？”著云：“末法比丘，少奉戒律?！笔庠疲骸岸嗌俦?？”著云：“或三百或五百?！睙o著問文殊：“此間如何住持？”殊云：“凡圣同居龍蛇混雜?！敝疲骸岸嗌俦姡俊笔庠疲骸扒叭笕??！睙o著游五臺(tái)，至中路荒僻處，文殊化一寺，接他宿。遂問：“近離甚處？”著云：“南方?！笔庠疲骸澳戏椒鸱?，如何住持？”著云：“末法比丘，少奉戒律?！笔庠疲骸岸嗌俦?？”著云：“或三百或五百。”無著卻問文殊：“此間如何住待？”殊云：“凡圣同居龍蛇混雜。”著云：“多少眾？”殊云：“前三三，后三三。”卻吃茶。文殊舉起玻璃盞子云：“南方還有這個(gè)么？”著云：“無?！笔庠疲骸皩こ⑹裁闯圆?？”著無語遂辭去，文殊令均提童子，送出門首。無著問童子云：“適來道前三三后三三，是多少？”童子云：“大德。”著應(yīng)諾，童子云：“是多少？”又問：“此是何寺？”童子指金剛后面，著回首，化寺童子悉隱不見，只是空谷，彼處后來謂之金剛窟。后有僧問風(fēng)穴：“如何是清涼山中主？”穴云：“一句不逞無著問，迄今猶作野盤僧?！比粢獏⑼钙狡綄?shí)實(shí)，腳踏實(shí)地，向無著言下薦得，自然居鑊湯爐炭中，亦不聞熱，居寒冰上，亦不聞冷。若要參透使孤危峭峻，如金剛王寶劍，向文殊言下薦取，自然水灑不著風(fēng)吹不入。不見漳州地藏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南方?！辈卦疲骸氨酥蟹鸱ㄈ绾危俊鄙疲骸吧塘亢坪频??！辈卦疲骸盃幩莆疫@里種田博飯吃?！鼻业琅c文殊答處，是同是別？有的道：無著處答不是，文殊答處，也有龍有蛇，有凡有圣。有什么交涉，還辨明得前三三后三三么？前箭猶輕后箭深，且道是多少？若向此一句下，截得斷把得住，相次間到這境界。
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，誰謂文殊是對談？
堪笑清涼多少眾，前三三與后三三。
“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，誰謂文殊是對談?！庇姓叩?，雪竇只是重拈一遍，不曾頌著。只如僧問法眼：“如何是曹源一滴水？”眼云：“是曹源一滴水?！庇稚畣柆樼鹩X和尚：“清凈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？”覺云：“清凈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?！辈豢梢矄咀髦啬橐槐?。明招獨(dú)眼龍，亦頌其意，有益天地之機(jī)道：“廓周沙界勝伽藍(lán)，滿目文殊是對談。言下不知開佛眼，回頭只見翠山巖?！薄袄苌辰鐒儋に{(lán)”，此指草窟化寺，所謂有權(quán)實(shí)雙行之機(jī)?！皾M目文殊是對談。言下不知開佛眼，回頭只見翠山巖?！闭?dāng)恁么時(shí)，喚作文殊普賢觀音境界得么？要且不是這個(gè)道理。雪竇只改明招底用，卻有針線。
“千峰盤屈色如藍(lán)”，更不傷鋒犯手，句中有權(quán)有實(shí)，有理有事?！罢l謂文殊是對談?！币灰箤φ?，不知是文殊。后來無著，在五臺(tái)山作典座，文殊每于粥鍋上現(xiàn)，被無著拈攪粥篦便打，雖然如是，也是賊過后張弓。當(dāng)時(shí)等他道“南方佛法，如何住持”，劈脊便棒，猶較些子。“堪笑清涼多少眾”，雪竇笑中有刀，若會(huì)得這笑處，便見他道“前三三與后三三”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六則
舉，長沙一日游山，歸至門首，首座問：“和尚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游山來?！笔鬃疲骸暗绞裁刺巵?？”沙云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”座云：“大似春意?！鄙吃疲骸耙矂偾锫兜诬睫??！毖└]著語云：“謝答話?！?br>長沙鹿苑招賢大師，法嗣南泉，與趙州、紫胡輩同時(shí)，機(jī)鋒敏捷。有人問教便與說教，要頌便與頌。爾若要作家相見，便與爾作家相見。仰山尋常機(jī)鋒，最為第一。一日同長沙玩月次，仰山指月云：“人人盡有這個(gè)，只是用不得?！鄙吃疲骸扒∈?，便倩爾用那?！毖錾皆疲骸盃栐囉每??！鄙骋惶ぬさ?，仰山起云：“師叔一似個(gè)大蟲?！焙髞砣颂?hào)為岑大蟲。因一日游山歸，首座亦是他會(huì)下人，便問：“和尚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游山來。”座云：“到什么處去來？”沙云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?！表毷亲鴶嗍降娜耸嫉茫湃顺鋈胛磭L不以此事為念。看他賓主互換，當(dāng)機(jī)直截，各不相饒。既是游山，為什么卻問道：“到什么處去來？”若是如今禪和子，便道到夾山亭來?？此湃耍瑹o絲毫道理計(jì)較，亦無住著處，所以道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?！笔鬃汶S他意向他道：“大似春意?！鄙吃疲骸耙矂偾锫兜诬睫??！毖└]云：“謝答語?！贝┖笳Z也。也落兩邊，畢竟不在這兩邊。昔有張拙秀才，看《千佛名經(jīng)》，乃問：“百千諸佛，但聞其句，未審居何國土？還化物也無？”沙云：“黃鶴樓崔顥題詩后，秀才曾題也未？”拙云：“未曾題?！鄙吃疲骸暗瞄e題取一篇也好?！贬笙x平生為人，直得珠回玉轉(zhuǎn)，要人當(dāng)面便會(huì)。頌云：
大地絕纖埃，何人眼不開。
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
羸鶴翹寒木，狂猿嘯古臺(tái)。
長沙無限意，咄！
且道這公案，與仰山問僧：“近離甚處？”僧云：“廬山?！毖鲈疲骸霸轿謇戏迕矗俊鄙疲骸安辉??！毖鲈疲骸袄娌辉紊健！北婢l素看，是同是別？到這里，須是機(jī)關(guān)盡意識(shí)忘，山河大地，草芥人畜，無些子滲漏。若不如此，古人謂之猶在勝妙境界。不見云門道：“直得山河大地，無纖毫過患，猶為轉(zhuǎn)物。不見一切色，始是半提。更須知有全提時(shí)節(jié)向上一竅，始解穩(wěn)坐。若透得，依舊山是山水是水，各住自位，各當(dāng)本體，如大拍盲人相似?！壁w州道：“雞鳴丑，愁見起來還漏逗。裙子偏衫個(gè)也無，袈裟形相些些有。無襠棍褲無口，頭上青灰三五斗。本為修行利濟(jì)人，誰知翻成不唧口 留?！比舻谜鎸?shí)到這境界，“何人眼不開”，一任七顛八倒，一切處都是這境界，都是這時(shí)節(jié)，十方無壁落，四面亦無門，所以道：“始隨芳草去，又逐落花回。”
雪竇不妨巧，只去他左邊貼一句，右邊貼一句，一似一首詩相似。“羸鶴翹寒木，狂猿嘯古臺(tái)?！毖└]引到這里，自覺漏逗，驀云：“長沙無限意，咄！”如作夢卻醒相似。雪竇雖下一喝，未得剿絕。若是山僧即不然：“長沙無限意，掘地更深埋?！?br>⊙碧巖錄第三十七則
垂示云：掣電之機(jī)，徒勞仁思；當(dāng)空霹靂，掩耳難諧。腦門上播紅旗，耳背后輪雙劍，若不是眼辨手親，爭能構(gòu)得。有般底，低頭佇思，意根下卜度。殊不知髑髏前見鬼無數(shù)。且道不落意根，不抱得失，忽有個(gè)恁么舉覺，作么生敗對？試舉看。
舉，盤山垂語云：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”
向北幽州盤山寶積和尚，乃馬祖下尊宿，后出普化一人。師臨遷化，謂眾云：“還有人邈得吾真么？”眾皆寫真呈師，師皆叱之。普化出云：“某甲邈得。”師云：“何不呈似老僧？”普化便打筋斗而出。師云：“這漢向后如風(fēng)狂接人去在。”一日示眾云：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四大本空，佛依何?。胯^不動(dòng)，寂止無痕。覿面相呈，更無余事?！毖└]拈兩句來頌，直是渾金璞玉。
不見道，瘥病不假驢馱藥，山僧為什么道和聲便打？只為他擔(dān)枷過狀。古人道：“聞稱聲外句，莫向意中求。”且道他意作么生？直得奔流度刃，電轉(zhuǎn)星飛。若擬議尋思，千佛出世，也摸索他不著。若是深入閫奧，徹骨徹髓見得透底，盤山一場敗缺；若承言會(huì)宗，左轉(zhuǎn)右轉(zhuǎn)的，盤山只得一橛；若是拖泥帶水，聲色堆里轉(zhuǎn)，未夢見盤山在。
五祖先師道：“透過那邊方有自由分?！辈灰娙娴溃骸皥?zhí)之失度，必入邪路。放之自然，體無去住。”若向這里道，無佛無法，又打入鬼窟里去。古人謂之解脫深坑，本是善因而招惡果。所以道，無為無事人，猶遭金鎖難。也須是窮到底始得。若向無言處言得，行不得處行得，謂之轉(zhuǎn)身處。三界無法何處求心？爾著作情解，只在他言下死卻。雪竇見處，七穿八穴，所以頌出。
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？白云為蓋，流泉作琴。
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，雨過夜塘秋水深。
“三界無法，何處求心”，雪竇頌得一似華嚴(yán)境界。有者道：雪竇無中唱出。若是眼皮綻底，終不恁么會(huì)。雪竇去他傍邊，貼兩句道：“白云為蓋，流泉作琴?！碧K內(nèi)翰見照覺，有頌云：“溪聲便是廣長舌，山色豈非清凈身。夜來八萬四千偈，他日如何舉似人?！毖└]借流泉，作一片長舌頭，所以道：“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。”不見九峰虔和尚道：“還識(shí)得命么，流泉是命，湛寂是身，千波競起是文殊家風(fēng)，一亙晴空，是普賢境界?！绷魅髑?，“一曲兩曲無人會(huì)”，這般曲調(diào)，也須是知音始得。若非其人，徒勞側(cè)耳。
古人道：“聾人也唱胡家曲，好惡高低總不聞?！痹崎T道：“舉不顧，即差互。擬思量，何劫悟?！迸e是體，顧是用，未舉已前，朕兆未分已前見得，坐斷要津；若朕兆才分見得，便有照用；若朕兆分后見得，落在意根。雪竇忒殺慈悲，更向爾道，卻似“雨過夜塘秋水深”。此一頌曾有人論量，美雪竇有翰林之才。“雨過夜塘秋水深”，也須是急著眼看。更若遲疑，即討不見。
⊙碧巖錄第三十八則垂示云：若論漸也，返常合道，鬧市里七縱八橫；若論頓也，不留朕跡，千圣亦摸索不著。倘或不立頓漸，又作么生？快人一言，快馬一鞭。正恁么時(shí)，誰是作者？試舉看。
舉，風(fēng)穴在鄭州衙內(nèi)，上堂云：“祖師心印，狀似鐵牛之機(jī)。去即印住，住即印破。只如不去不住，印即是不印即是？”時(shí)有盧陂長老出問：“某甲有鐵牛之機(jī)，請師不搭印?！毖ㄔ疲骸皯T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輾泥沙。”陂佇思，穴喝云：“長老何不進(jìn)語？”陂擬議，穴打一拂子。穴云：“還記得話頭么？試舉看?！壁閿M開口，穴又打一拂子。牧主云：“佛法與王法一般?！毖ㄔ疲骸耙妭€(gè)什么道理？”牧主云：“當(dāng)斷不斷返招其亂?！毖ū阆伦ｏL(fēng)穴乃臨濟(jì)下尊宿。臨濟(jì)當(dāng)初在黃檗會(huì)下栽松次，檗云：“深山里栽許多松作什么？”濟(jì)云：“一與山門作境致，二與后人作標(biāo)榜?！钡懒吮汨Z地一下?！遍拊疲骸半m然如是，子已吃二十棒了也?！睗?jì)又打地一下云：“噓噓?！遍拊疲骸拔嶙诘饺甏笈d于世?！睖可仅г疲骸芭R濟(jì)恁么，大似平地吃交，雖然如是，臨危不變，始稱真丈夫?！遍拊啤拔嶙诘饺甏笈d于世”，大似憐兒不覺丑。后來溈山問仰山：“黃檗當(dāng)時(shí)，只囑付臨濟(jì)一人，別更有在？”仰山云：“有，只是年代深遠(yuǎn)，不欲舉似和尚。”溈山云：“雖然如是，吾亦要知，但舉看?！毖錾皆疲骸耙蝗酥改希瑓窃搅钚?，遇大風(fēng)即止。”此乃讖風(fēng)穴也。
穴初參雪峰五年，因請益臨濟(jì)入堂，兩堂首座齊下一喝，僧問臨濟(jì)：“還有賓主也無？”濟(jì)云：“賓主歷然。”穴云：“未審意旨如何？”峰云：“吾昔與巖頭欽山，去見臨濟(jì)，在途中聞已遷化，若要會(huì)他賓主話，須是參他宗派下尊宿?！毖ê笥忠娙饚r常自喚“主人公”，自云“喏”，復(fù)云：“惺惺著，他后莫受人瞞卻?！毖ㄔ疲骸白阅樽耘惺裁措y？”
后在襄州鹿門與廓侍者過夏，廓指他來參南院。穴云：“入門須辨主，端的請師分。”一日遂見南院，舉前話云：“某甲特來親覲。”南院云：“雪峰古佛。”一日見鏡清，清問：“近離甚處？”穴云：“自離東來?！鼻逶疲骸斑€過小江否？”穴云：“大柯獨(dú)飄空，小江無可濟(jì)?！鼻逶疲骸扮R水圖山，鳥飛不渡，子莫盜聽遺言?！毖ㄔ疲骸皽驿樯星用奢唲荩袧h飛帆渡五湖。”清豎起拂子云：“爭奈這個(gè)何？”穴云：“這個(gè)是什么？”清云：“果然不識(shí)?！毖ㄔ疲骸俺鰶]卷舒，與師同用?！鼻逶疲骸拌疾仿犔撀?，熟睡饒譫語?！毖ㄔ疲骸皾蓮V藏山，理能伏豹?！鼻逶疲骸吧庾锓彭夙毘鋈??！毖ㄔ疲骸俺黾词??！?br>乃便出，至法堂上，自謂言：“大丈夫，公案未了，豈可便休?！眳s回再入方丈，清坐次，便問：“某適來輒呈呆見，冒瀆尊顏，伏蒙和尚慈悲，未賜罪責(zé)?！鼻逶疲骸斑m來從東來，豈不是翠嚴(yán)來？”穴云：“雪竇親棲寶蓋東?！鼻逶疲骸安恢鹜鲅蚩窠庀ⅲ瑓s來這里念詩篇?！毖ㄔ疲骸奥贩陝晚毘蕜?，不是詩人莫獻(xiàn)詩。”清云：“詩速秘卻，略借劍看?！毖ㄔ疲骸皯沂钻等藬y劍去?！鼻逶疲骸安华?dú)觸風(fēng)化，亦自顯顢頇?！毖ㄔ疲骸叭舨挥|風(fēng)化，焉明古佛心。”清云：“何名古佛心？”穴又云：“再許允容，師今何有？”清云：“東來衲子，菽麥不分?！毖ㄔ疲骸爸宦劜灰远裕蔚靡忠远??！鼻逶疲骸熬蘩擞壳?，澄波不離水。”穴云：“一句截流，萬機(jī)寢削?！毖ū愣Y拜，清以拂子點(diǎn)三點(diǎn)云：“俊哉。且坐吃茶。”
風(fēng)穴初到南院，入門不禮拜，院云：“入門須辨主?！毖ㄔ疲骸岸说恼垘煼?。”院左手拍膝一下，穴便喝。院右手拍膝一下，穴亦喝，院舉左手云：“這個(gè)即從梨?！庇峙e右手云：“這個(gè)又作么生？”穴云：“瞎?！痹核炷橹粽取Ｑㄔ疲骸白魇裁?？某甲奪卻拄杖，打著和尚，莫言不道?！痹罕銛S下拄杖云：“今日被這黃面浙子，鈍置一上。”穴云：“和尚大似持缽不得，詐道不饑。”院云：“梨莫曾到此間么？”穴云：“是何言欽？”院云：“好好借問?！毖ㄔ疲骸耙膊坏梅胚^。”院云：“且坐吃茶?！睜柨纯×髯允菣C(jī)鋒峭峻，南院亦未辨得他。至次日南院只作平常問云：“今夏在什么處？”穴云：“鹿門與廓侍者同過夏?！痹涸疲骸霸瓉碛H見作家來?！庇衷疲骸八驙柕朗裁?？”穴云：“始終只教某甲一向作主?！痹罕愦?，推出方丈云：“這般納敗缺的漢，有什么用處？”穴自此服膺，在南院會(huì)下作園頭。一日院到園里問云：“南方一棒作么生商量？”穴云：“和尚此間作么生商量？”院拈棒起云，：“棒下無生忍，臨機(jī)不讓師?！毖ㄓ谑腔砣淮笪?。
是時(shí)五代離亂，郢州牧主請師度夏。是時(shí)臨濟(jì)一宗大盛，他凡是問答垂示，不妨語句尖新，攢花簇錦，字字皆有下落。一日牧主請師上堂，示眾云：“祖師心印，狀似鐵牛之機(jī)，去即印住，住即印破。只如不去不住，印即是，不印即是？”何故不似石人木馬之機(jī)，直下似鐵牛之機(jī)？無爾撼動(dòng)處，爾才去即印住，爾才住即印破，教爾百雜碎，只如“不去不住，印即是，不印即是”，看他恁么垂示，可謂鉤頭有餌。
是時(shí)座下有盧陂長老，亦是臨濟(jì)下尊宿，敢出頭來與他對機(jī)。便轉(zhuǎn)他話頭，致個(gè)問端，不妨奇特，道：“某甲有鐵牛之機(jī)，請師不搭印?！睜幠物L(fēng)穴是作家，便答他道：“慣釣鯨鯢澄巨浸，卻嗟蛙步輾泥沙?！币彩茄灾杏许憽Ｔ崎T云：“垂鉤四海只釣獰龍，格外玄機(jī)為尋知己。”巨浸乃十二頭水牯牛，為鉤餌，卻只釣得一蛙出來。此語且無玄妙，亦無道理計(jì)較。古人道：“若向事上覷則易，若向意根下卜度則沒交涉。”盧陂佇思，見之不取千載難逢，可惜許，所以道：“直饒講得千經(jīng)論，一可臨機(jī)下口難?！?br>其實(shí)盧陂要討好語對他，不欲行令，被風(fēng)穴一向用攙旗奪鼓的機(jī)鋒，一向逼將去，只得沒奈何。俗諺云：“陣敗不禁苕帚掃?！碑?dāng)初更要討槍法敵他，等爾討得來，即頭落地。牧主亦久參風(fēng)穴，解道“佛法與王法一般”，穴云：“爾見個(gè)什么？”牧主云：“當(dāng)斷不斷返招其亂。”風(fēng)穴渾是一團(tuán)精神，如水上葫蘆子相似，捺著便轉(zhuǎn)，按著便動(dòng)，解隨機(jī)說法，若不隨機(jī)，翻成妄語。穴便下座。
只如臨濟(jì)有四賓主話：“夫參學(xué)之人，大須仔細(xì)。如賓主相見，有語論賓主往來，或應(yīng)物見形，全體作用，或把機(jī)權(quán)喜怒，或現(xiàn)半身，或乘獅子，或乘象王，如有真正學(xué)人便喝，先拈出一個(gè)膠盆子，善知識(shí)不辨是境，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便學(xué)人又喝，前人不肯放下，此是膏育之病，不堪醫(yī)治，喚作賓看主?；蚴巧浦R(shí)，不拈出物，隨學(xué)人問處便奪。學(xué)人被奪，抵死不放，此是主看賓?；蛴袑W(xué)人，應(yīng)一個(gè)清凈境，出善知識(shí)前，知識(shí)辨得是境，把他拋向坑里。學(xué)人言：‘大好善知識(shí)。’即云：‘咄哉不識(shí)好惡?！瘜W(xué)人禮拜，此喚作主看主?；蛴袑W(xué)人，披枷帶鎖，出善知識(shí)前，善知識(shí)更與他安一重枷鎖，學(xué)人歡喜，彼此不辨，呼為賓看賓。大德，山僧所舉，皆是辨魔揀異，知其邪正?！辈灰娚畣柎让鳎骸耙缓确仲e主，照用一時(shí)行時(shí)如何？”慈明便喝。又云居弘覺禪師示眾云：“譬如獅子捉象亦全其力，捉兔亦全其力?！睍r(shí)有僧問：“未審全什么力？”云居云：“不欺之力。”看他雪竇頌出：
擒得盧陂跨鐵牛，三玄戈甲未輕酬。
楚王城畔朝宗水，喝下曾令卻倒流。
雪竇知風(fēng)穴有這般宗風(fēng)，便頌道：“擒得盧陂跨鐵牛，三玄戈甲未輕酬。”臨濟(jì)下有三玄三要，凡一句中須具三玄，一玄中須具三要。僧問臨濟(jì)：“如何是第一句？”濟(jì)云：“三要印開朱點(diǎn)窄，未容擬議主賓分?！薄叭绾问堑诙洌俊睗?jì)云：“妙辨豈容無著問，漚和不負(fù)截流機(jī)。”“如何是第三句？”濟(jì)云：“但看棚頭弄傀儡，抽牽全藉里頭人?！?br>風(fēng)穴一句中便具三玄戈甲，七事隨身，不輕酬他。若不如此，爭奈盧陂何。后面雪竇要出臨濟(jì)下機(jī)鋒，莫道是盧陂，假饒楚王城畔，洪波浩渺，白浪滔天，盡去朝宗，只消一喝，也須教倒流！
⊙碧巖錄第三十九則
垂示云：途中受用底，似虎靠山；世諦流布底，如猿在檻。由世俗諦的傳布所了解的道理，就像猴子被關(guān)在柵欄一樣，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自在。欲知佛性義，當(dāng)觀時(shí)節(jié)因緣；欲鍛百煉精金，須是作家爐鞲。且道大用現(xiàn)前底，將什么試驗(yàn)？
舉，偕問云門：“如何是清凈法身？”門云：“花藥欄?！鄙疲骸氨沩ッ慈r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金毛獅子。”
諸人還知這僧問處與云門答處么？若知得，兩口同無一舌，若不知，未免顢頇。僧問玄沙：“如何是清凈法身？”沙云：“膿滴滴地。”具金剛眼，試請辨看。云門不同別人，有時(shí)把定，壁立萬初，無爾湊泊處。有時(shí)與爾開一線道，同死同生。云門三寸甚密。有者道：是信彩答去。若恁么會(huì)，且道云門落在什么處？這個(gè)是屋里事，莫向外卜度，參禪是反聞自性，往自己心靈的深處去下參究的功夫，不要往身心之外去作功夫。所以百丈道：“森羅萬象，一切語言，皆轉(zhuǎn)歸自己，令轉(zhuǎn)轆轆地，向活潑潑處便道。若擬議尋思，便落第二句了也?！庇兰蔚溃骸胺ㄉ碛X了無一物，本源自性天真佛?！?br>云門驗(yàn)這僧，其僧亦是他屋里人，自是久參，知他屋里事，進(jìn)云：“便恁么去時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金毛獅子?！鼻业朗强纤遣豢纤?，是褒他是貶他？巖頭道：“若論戰(zhàn)也，個(gè)個(gè)立在轉(zhuǎn)處。”又道他參活句，不參死句，“活句下薦得，永劫不忘；死句下薦得，自救不了?！庇稚畣栐崎T：“佛法如水中月是否？”門云：“清波無透路?！边M(jìn)云：“和尚從何而得？”門云：“再問復(fù)何來?！鄙疲骸罢ッ慈r(shí)如何？”門云：“重迭關(guān)山路?！表氈耸拢辉谘跃渖?，如擊石火似閃電光，構(gòu)得構(gòu)不得，未免喪身失命。雪竇是其中人，便當(dāng)頭頌出。花藥欄，莫顢頇，星在秤兮不在盤。
便恁么，太無端，金毛獅子大家看。
雪竇相席打令，動(dòng)弦別曲，一句一句判將去。此一頌，不異拈古之格。“花藥欄”，便道“莫顢頇”，人皆道云門信彩答將去，總作情解會(huì)他底。所以雪竇下本分草料，便道“莫顢頇”。蓋云門意不在花藥欄處，所以雪竇道：“星在秤兮不在盤”，這一句忒殺漏逗。水中原無月，月在青天，如星在秤不在于盤。且道那個(gè)是“秤”，若辨明得出，不辜負(fù)雪竇。古人到這里，也不妨慈悲，分明向爾道，不在這里，在那邊去。且道那邊是什么處？
此頌頭邊一句了，后面頌這僧道“便恁么去時(shí)如何”，雪竇道，這僧也太無端，且道是明頭合暗頭合，會(huì)來恁么道，不會(huì)來恁么道？“金毛獅子大家看”，還見金毛獅子么？瞎。⊙碧巖錄第四十則
垂示云：休去歇去，鐵樹開花；有么有么，黠兒落節(jié)。直饒七縱八橫，不免穿他鼻孔。且道淆訛在什么處？試舉看。
舉，陸亙大夫，與南泉語話次，陸云：“肇法師道，天地與我同根，萬物與我一體，也甚奇怪?！蹦先竿デ盎?，召大夫云：“時(shí)人見此一株花，如夢相似?！?br>陸亙大夫久參南泉，尋常留心于理性中，游泳《肇論》。一日坐次，遂拈此兩句，以為奇特，問云：“肇法師道：‘天地與我同根，萬物與我一體。’也甚奇怪。”肇法師，乃晉時(shí)高僧，與生、融、睿，同在羅什門下，謂之四哲。幼年好讀莊老，后因?qū)懝拧毒S摩經(jīng)》，有悟處，方知莊老猶未盡善，故綜諸經(jīng)，乃造《四論》。莊老意謂，天地形之大也，我形亦爾也，同生于虛無之中。莊生大意，只論齊物。肇公大意論性皆歸自己，不見他?！墩摗分械溃骸胺蛑寥丝斩礋o象，而萬物無非我造，會(huì)萬物為自己者，其唯圣人乎！”雖有神、有人、有賢、有圣各別，而皆同一性一體。
古人道：盡干坤大地，只是一個(gè)自己。寒則普天普地寒，熱則普天普地?zé)?，有則普天普地有，無則普天普地?zé)o，是則普天普地是，非則普天普地非。法眼云：“渠渠渠，我我我，南北東西皆可可。不可可，但唯我，無不可?！彼缘?，“天上天下，唯我獨(dú)尊”。石頭因看《肇論》，至此“會(huì)萬物為自己”處，豁然大悟，后作一本《參同契》，亦不出此意?？此ッ磫?，且道“同”什么“根”？“同”哪個(gè)“體”？到這里，也不妨奇特。豈同他常人，不知天之高地之厚，豈有恁么事。陸亙大夫恁么問，奇則甚奇，只是不出教意。若道教意是極則，世尊何故更拈花，祖師更西來作么？南泉答處，用衲僧巴鼻，與他拈出痛處，破他窠窟，遂指庭前花，召大夫云：“時(shí)人見此一株花，如夢相似?！比缫讼蛉f丈懸崖上打一推，令他命斷。爾若不平地上推倒，彌勒佛下生，也只不解命斷。亦如人在夢，欲覺不覺，被人喚醒相似。南泉若是眼目不正，必定被他搽糊將去?？此ッ凑f話，也不妨難會(huì)。若是眼目定動(dòng)，活底聞得，如醍醐上味；若是死底聞得，翻成毒藥。
古人道：“若于事上見，墮在常情。若向意根下卜度，卒摸索不著。”巖頭道：“此是向上人活計(jì)?！敝宦赌壳靶┳樱缤姺?。南泉大意如此。有擒虎兕定龍蛇底手腳，到這里也須是會(huì)始得。不見道，向上一路千圣不傳，學(xué)者勞形如猿捉影?？此└]頌出。
聞見覺知非一一，山河不在鏡中觀。
霜天月落夜將半，誰共澄潭照影寒。
南泉小睡話，雪竇大睡語，雖然作夢卻作得個(gè)好夢。前頭說一體，這里說不同?！奥勔娪X知非一一，山河不在鏡中觀。”著道在鏡中觀，然后方曉了，則不離鏡處。山河大地，草木叢林，莫將鏡鑒。若將鏡鑒，便為兩段。但只可山是山水是水，法法住法位，世間相常住，山河不在鏡中觀，且道向什么處觀？還會(huì)么？到這里，向霜天月落夜將半，這邊與爾打并了也，那邊爾自相度，還知雪竇以本分事為人么？“誰共澄潭照影寒”，為復(fù)自照，為復(fù)共人照，須是絕機(jī)絕解，方到這境界。即今也不要澄潭，也不待霜天月落，即今作么生？